第二十四章 苦海意如何
象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眼望去,無邊無垠,遠處飛浪排空,沒有船隻,沒有人煙,甚至連岸邊都沒有。
二人置身於汪洋大海之上,忽然一道很大的浪頭迎頭澆下,感覺象一堵牆倒了,壓在他們頭上,痛苦而無助。
他們抹了一下臉上的海水,睜開眼睛,確認對方還在,嘴角竟然拂過一絲笑意。
風兒長袖一揮,頓時風平浪靜,一片澄澈。
“你怕嗎?”風兒望着他說道。
“當然。”孔氣剛想承認有點怕,忽然想到自己身為一個男子漢,應該在一個女人面前表現出他應該具備的勇氣,哪怕他怕的很厲害。急忙說道,“當然不怕!”
“那我也不怕。”她笑道,是由衷的笑容,燦爛而堅定。
“小氣哥,我有一件事忽然很好奇,能問你一下嗎?可是你不許生氣!好嗎?”風兒嬌態可掬說道。
她的神情不像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上,而正徜徉在春光爛漫的花園裏。
至少孔氣是這麼覺得,這個女孩有多麼強大的內心啊!使他忽然想到一個段子,有另一個女孩曾經說過,寧可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笑。
簡直可算得上異曲同工而有天壤之別。
孔氣點點頭,微笑道:“你問吧!”
“假如你現在就要死去,可是臨死之前,允許你做一件事,那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風兒俏皮的說道,眼裏盈着是渴望而真誠的光。
這確實是一個很難答覆的問題,孔氣閉上眼睛。
很多想法向腦海中紛至沓來,他要見紫衣一面.......;父母一天天老去,他要竭盡所能的使他們頤養天年.......;他要就面前的這位女孩......;可是他最想辦到的事只有一件。
他痛苦的張開眼睛,說道:“我有一個妹妹,天生目盲,我曾經哄她說,一定要幫把她眼睛醫好。當時我只是想哄她開心,因為我沒有把握。可是在看到她拚命的點頭,笑着說,‘哥哥最好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欠了她一個承諾,這是一個哥哥的責任。現在我要死去,我要把我的眼睛送給她,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讓這個小女孩復明的話,我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因為她是多麼的渴望光明。並且我死之後,我深信,她是可以代替我時刻看到這個充滿美好的世界。”
他說著說著,流下淚來,而他對面的風兒早已哭的稀里嘩啦!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在這沉淪的海里,他們沉沉浮浮,無問東西。
良久,雨兒吟道:“長江行不斷,苦海望無窮。”
吟罷,悵然說道:“在人間,有一條很長的江,叫做長江,從西向東日夜奔流不息,養育着億萬生靈。而在冥界,在極深極遠的地方,有一處苦海,浩淼無涯,長夜執固,終不能改。此處便是苦海。淪入苦海,懲罰不休,無生無死,萬劫難復。”
孔氣見她說得凄涼,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們會出去的,一定有辦法能夠出去。”
風兒嘴角輕揚,俏皮的一笑,說道:“小氣哥,你唱歌那麼好聽,給我唱首歌兒吧!”
孔氣想了想,唱到:
進江湖,波紋水上銷退。
且將一片清歌,都付與月魂。
欲共浪花低訴,怕浪花輕薄,不解相會。
念離情別恨,形隻影單,誰與溫存?
執手夜遊,怎當得黑,柔情與對。
惡浪澆透,惟是有,一缽苦水,反令人醉。
由是纏綿,問何處,乘舟可歸?
苦海無邊,終有涸時,且舞長風回。
歌聲時而低盪悠長,哀婉動人,時而引吭高歌,躊躇滿志。
“真好聽,你在唱一遍吧。”風兒含情脈脈的看着他,無比傾慕。
孔氣緊忙避過眼神,又唱了一遍。
直到唱了無數遍,風兒眼神迷離而憧憬。似乎陶醉在歌聲里,忘了悵茫,忘了苦楚,忘了無望,甚至忘了死亡的威脅。
她忽然激情勃發,伴他唱道:
由是纏綿,問何處,乘舟可歸?
苦海無邊,終有涸時,且舞長風回。
男聲高亢嘹亮,女聲低徊悱惻,如同天籟之音。
風兒衣袖輕揮,微風輕輕吹動,歌聲伴隨着長風遠遠送出。
“好個苦海無邊,終有涸時!”一個蒼老悲涼的聲音迎風傳來。
循聲望去,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只見遠處有一個老翁,搖動一隻笨重的殘破木船,向這邊駛來。
風兒向孔氣,笑着揶揄道:“誰言公子苦,更有苦勝公子者。”
孔氣搖搖頭,苦笑道:“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什麼都是浮雲。”
正說話間,那船漸行漸至,老翁皓髮蒼蒼,衣衫襤褸,身材高大,正氣凜然。孔氣一見之下,便生出一種親近之感。
只聽老翁爽朗的笑道:“聽兩位的歌聲,有一種把牢底做穿的氣概,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令老夫佩服不已。”
二人相視一笑,孔氣說道:“劫風火起燒荒宅,苦海波生盪破船,老伯樂天知命,苦中作樂,令晚輩十分傾慕。”
“小兄弟出口成章,世事洞明,一眼便看透老夫心境,不想在這劫海餘波之中,能夠遇到兩位,足慰平生,快上船來。”老翁笑着把木槳遞向二人。
孔氣讓風兒抓住船槳,先行爬上船去。
他說道:“謝謝老伯。”便手按船舷,一躍而上。落下之時水聲響動,自己卻立在水中,直沒至膝。
原來那船艙之中早有半艙之水。
孔氣疑惑,心中想道:“這船難道漏水么?”
老翁微笑着,手裏拿着一個足有笆斗大的水瓢。說道:“不怕,雖然這是艘露船,可是我有一把瓢,有時間我就會把水舀出去,破船也就沉下去。”
說完,挽起衣袖,一瓢瓢把水舀起,傾倒在船外。兩人一見,四下尋找舀水的工具,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條槳,一艘船,一個老翁而已。
他們看着這位年紀很大,又孤獨凄涼的老頭。無限的憐憫,也許世上沒有比這更可憐的事情了。
他們急忙用手鞠着水,一捧捧的捧出,灑落!
孔氣看見風兒滿臉的水漬,不只是淚水還是汗水,亦或是海水!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臉上綻放的燦爛的笑容。
忽聽風兒說道:“老伯,這樣舀出去,水又漏進來,這不是徒勞嗎?”
“是啊!可是不把水一瓢瓢舀出去,船就會沉沒,我老頭子就會沉身海底,便永遠永遠的不會出現了。”老翁微笑着說道。
孔氣納悶的道:“老伯,等我們把水排幹了以後,用木板和膠水把漏洞堵好,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老翁仰天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玉帝在這艘船的漏洞上施了法術,就是有木板和膠水也無法堵塞缺口。”
兩人同時一震,齊聲說道:“玉帝!您是誰?”
“不瞞兩位,老夫複姓司馬,單名一個遷字。”
這震撼到孔氣了,面前的老者難道就是史學界的千古一人,開創紀傳體寫法的鼻祖,西漢的司馬遷嗎?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實話,在煌煌中華五千年的文化史中,他最佩服的有三個人,就是司馬遷、曹雪芹、當然還有他的先祖孔子。
其餘的皆屬泛泛之輩!
他不由得追問道:“您就是寫作通史《史記》的司馬子長老先生嗎?”
司馬遷微笑着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老朽。”
孔氣急忙跪下身去,在水中磕了一個頭,拱手說道:“先生的煌煌巨制,被後世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晚輩深深仰慕,感佩不已,老師在上,受學生一拜!”
這位和藹的老人連忙扶起孔氣,說道:“後世史書,汗牛充棟,老朽所著不過是一根牛毛而已,不足掛齒。”
愈謙則愈恭!
史學大家的光輝形象在這位文學愛好者孔氣的眼中,愈發高大了,仰止如泰山北斗雲。
水還在滋長,司馬遷俯下身去,繼續舀着水,陷入沉思之中。孔氣與風兒見他若有所思,不再說話。跟隨着司馬遷,用手捧水,揮灑如故。
時間慢慢的消逝,船艙裏面的水,慢慢變淺。孔氣心想:“這裏的水不斷地湧上來,老人不斷地一瓢瓢舀出去,稍有懈怠,便會船翻人亡,遭受滅頂之災。這是多麼的悲涼和無助啊!”
三人齊心協力,足足用了兩個時辰,水面更淺了,大家的腳才顯露出來。
孔氣和風兒已在欣喜不已,正要歡呼雀躍起來。
卻看見了更加絕望的事。
他們正要把忙碌半天的成果向司馬遷恭喜的時候,一眼便瞥到,老人的腳脖子上赫然拴着兩根鐵鏈。
碗口粗的鐵鏈!
一頭用巨大的鋼錐固定在船幫上,一頭拴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腳上。
簡直是苦海中的苦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