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隱情(一)
第十三章隱情(一)
日子悄無聲息地在祈盼中匆匆而去,一晃又是十幾天過去了。
每次周末回家,岳洋和岳一博一見面,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劉雙寒近來的情況怎麼樣?自從劉雙寒住進醫院,每次都是這樣。
岳洋一進門,書包還沒來得及從身上放下來呢,就急着詢問劉雙寒的近況,話說了還沒一半。岳一博打斷了他,搶先說:“洋洋,有好消息了!”
岳洋一臉驚喜,問:“啥好消息?快說來聽聽。”岳一博故弄玄虛地晃了幾下腦袋,慢悠悠地說:“劉雙寒有合適的配型了!”
聽了岳一博的話,岳洋興奮地舞動着手臂,蹦跳着,大叫一聲:“耶!”
岳一博想替岳洋取下身上的書包,見他連蹦帶跳,示意他先別亂動,岳洋才靜了下來,問:“怎樣找到合適配型的?是從骨髓庫找到的嗎?”
岳一博說:“劉大貴從老家領來一個小女孩,做了個配型,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恰在這時,正在做飯的袁霞把腦袋從廚房裏探了出來,說:“配型
成功有啥用?還不是做不了手術?”說完,她又把頭縮了回去,忙着炒菜去了。
岳洋趕緊跑進廚房,緊張地問:“媽,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袁霞頭也沒抬,說:“聽說,做完配型后,女孩的媽媽氣呼呼地拽着女孩就走了。家長堅決不同意捐獻,誰也沒辦法!”
剛才還興奮異常的岳洋聽了袁霞的話,頓時蔫了,好半天才憤憤地說:“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媽媽呢?也太沒愛心了吧。”
見岳洋不高興,岳一博忙說:“女孩的媽媽今天不同意,說不定她明天就同意了。這種事我見得多了。再說,有了合適配型,總比沒有好,畢竟看到了希望嘛。”
岳洋感覺岳一博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他想了一下,說:“這個消息,項老師知道嗎?”
岳一博說:“配型結果今天下午才出來,項老師應該不知道吧。”岳洋眨巴一下眼睛,用商量的口氣說:“我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項老師吧!”
岳一博點了點頭。
岳洋一把抓起電話,給項雪菲打了過去。電話通了,沒等項雪菲開口說話,岳洋已經一口氣把劉雙寒有了合適配型的消息說完了。電話那頭,項雪菲很興奮。
岳洋又把女孩媽媽不同意捐獻的事告訴了她,想不到,項雪菲的回答和岳一博竟是驚人的相似,她說:“有了合適的配型,就有了希望。有,總比沒有好吧。”
掛了電話,岳洋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那一刻,他彷彿看到:劉雙寒背着書包高高興興地來到了學校,全班同學來到校門口歡迎他的到來。
周一上學,岳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全班同學。同學們興奮之餘,更多的是對女孩媽媽的譴責和聲討。秦小松表現得尤為強烈,他揮動着手臂,大聲說:“我若有機會見到這位媽媽,一定問問,她的同情心和愛心是不是讓狗吃掉了?”
周三,下午第一節是微機課。
這節課學習的內容是Word的基本應用,這些內容對岳洋來說,是“小兒科”,太簡單了。
岳洋坐在電腦屏幕前,一邊佯裝聽課,一邊瀏覽網頁。課上了快十分鐘的時候,趁老師沒注意,他又偷着登錄了QQ。這個周末,作業太多,沒能抽出時間上網,岳洋想借這個時間,看看有沒有好友給自己在QQ上留言。
QQ登錄成功,岳洋看到電腦屏幕的右下角有一個小企鵝在歡快地跳動。有好友留言!岳洋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急忙用鼠標點擊了一下,一個對話窗口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原來是“七彩露珠”!岳洋禁不住一陣欣喜,葉小霜又留言了!看完“留言”,岳洋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心臟敲鼓似的,“咚咚”地跳個不停。要不是老師正在講課,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跑出微機教室,把這一消息告訴項雪菲。
留言的內容是這樣的:
岳洋你好:前些天,我去醫院做了骨髓移植的配型,沒想到配型居然成功了。可是,媽媽卻不同意我捐獻骨髓。我無法說服媽媽,你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項老師,讓她想想辦法吧。
這個消息簡直太有爆炸性了!岳洋已無法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他心神不寧地苦苦等待着下課的那一刻。短短的二十來分鐘,對岳洋來說,彷彿苦等了一個世紀。
下課的鈴聲終於響了,微機老師剛說完“下課”兩個字,岳洋連課本都沒顧上拿走,就像離弦的箭,倏地衝出了教室。同學們用驚異的目光望着遠去的岳洋,紛紛納悶:岳洋這是怎麼了?
秦小松見岳洋落下了書本,忙替他收了起來,他一臉壞笑地說:“岳洋肯定是拉肚子,看他那着急樣兒,說不定拉到褲子裏了。”說完,他幸災樂禍地嬉笑起來。
岳洋用百米衝刺的速度一口氣跑進了語文組辦公室,連打報告都沒來得及,就閃電般地出現在項雪菲面前。
項雪菲正在批改作業,見岳洋旋風似的衝進辦公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岳洋大口喘着粗氣,說:“葉小霜……她……”項雪菲見岳洋提到葉小霜的名字,忙問:“葉小霜怎麼了?”岳洋連着喘了幾口氣,才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說:“葉小霜就是和
劉雙寒配型成功的女孩!”
聽完這句話,項雪菲也怔住了。她驚得張大了嘴巴,許久沒說一句話。消息來得太突然。項雪菲似乎對消息的真實性還抱有懷疑態度,她喃喃地說:“怎麼會這麼巧呢?”
過了片刻,項雪菲才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岳洋說:“葉小霜在QQ上給我留言了,她說她說服不了媽媽,讓
我把這件事告訴你,讓你想想辦法。”
項雪菲說:“葉文娟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按理說她不會阻止小霜捐獻骨髓的呀?”
這時,岳洋說:“項老師,我先回去了。”項雪菲知道,岳洋還急着回教室,把這個消息告訴班裏的同學們,
於是,她點了點頭,說:“你先回去吧。”岳洋又是一陣風似的,跑出了辦公室。
項雪菲腦海里又浮現出葉文娟的身影。她暗想,葉文娟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不同意女兒捐獻骨髓,可能是一時想不通,她的思想工作應該不難做通。這一次,劉雙寒終於有救了!葉小霜還沒轉學到鄉下的時候,項雪菲和葉文娟接觸過幾次,葉文娟的為人,項雪菲還是了解的。
“這個消息也不知劉大貴知道不?”想到這裏,項雪菲決定去趟醫院。
拿定主意,她收拾了一下,出了辦公室。
在醫院幽靜的長廊里,項雪菲見到劉大貴。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劉大貴彷彿蒼老了許多,四十歲的人,看上去,像一個乾瘦的老頭。
兩個人在椅子上坐下來,項雪菲問:“雙寒近幾天情況怎麼樣?”劉大貴哀嘆了一聲,說:“每次化療回來,都是長時間的劇烈嘔
吐,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說完,他把腦袋埋在兩手之間。項雪菲感到一陣難過,沉默了片刻,說:“你知道配型成功的那個女孩是誰嗎?”
劉大貴點點頭,說:“知道。”
項雪菲說:“葉小霜以前是我班上的學生,後來轉到鄉下的中學讀書去了。她和雙寒曾經是同班同學!”
項雪菲原以為這個消息會讓劉大貴興奮起來,可想不到的是,劉大貴聽了她的話沒有絲毫變化,仍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耷拉着腦袋一聲不吭。
過了片刻,項雪菲又說:“小霜的媽媽叫葉文娟,這個人我認識,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暫時不同意小霜捐獻骨髓,可能是她一時想不通。葉文娟那麼善良,我們會說服她的。”說話時,項雪菲還揮動了幾下拳頭,為的是鼓舞劉大貴低落的士氣。
這一次,劉大貴終於抬起了頭,說:“項老師,有些事你不了解,你就別費這份心思了,這件事是不會有結果的。”
項雪菲驚訝地望着劉大貴,大聲說:“怎麼能這樣說話呢?這麼點困難就放棄了?這可是直接關係到了一個人的生命啊!”
劉大貴又重新把腦袋埋在了兩手之間,沉思良久,才彷彿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似的,說:“其實,葉小霜能配型成功並非是偶然的。”
停了一下,劉大貴又說:“葉小霜是我的女兒,她和雙寒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這句話不亞於一個驚雷,在項雪菲耳邊響起。“葉小霜和劉雙寒是同父異母的姐弟?”項雪菲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愕得嘴巴張成了“O”的形狀,怔怔地望着劉大貴,許久都沒有合上。
劉大貴低聲說:“葉文娟是我的前妻。”
“怪不得,葉小霜和劉雙寒若即若離的樣子,總讓人難以捉摸。
原來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弟。”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項雪菲好久沒有緩過神來。
劉大貴喃喃地說:“小霜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她從我四處張貼的尋人啟事上知道雙寒生病的消息,偷着從家裏跑出來,找到我主動提出做配型。我了解葉文娟的脾氣,心裏很清楚,即使小霜配型成功也沒用,葉文娟是不會同意的。所以,剛開始我一直不同意,小霜不肯,執意要做,我拗不過她,只好帶她去做了配型。”
項雪菲隨聲說:“葉小霜的確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劉大貴臉上流露出一副很痛苦的模樣,說:“其實,葉文娟不同意
小霜捐獻,我一點兒都不怪她。我理解她的心情,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她們母女倆,欠她們的,怕是這輩子都還不了了。”
項雪菲驚訝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大貴抬起頭,透過走廊的玻璃,凝望着遠方,彷彿看到了老家的房子、田地、小溪、牛羊……
沉思良久,劉大貴才道出一樁陳年往事。
在農村老家,劉大貴和葉文娟是鄰村的。二十多年前,兩個人經人介紹確立戀愛關係,後來結了婚。劉大貴在外打工掙錢,葉文娟在家種莊稼,照顧老人。那時兩個人的夫妻感情很好,婚後從來都沒紅過一次臉。可是,過了沒多久,建築隊的記賬員黃美麗闖進了他的生活。那時,劉大貴是建築隊的工頭,一年下來,能賺不少錢。
後來,劉大貴有一些回心轉意,總覺得這樣下去,對不住葉文娟,就想把心思從黃美麗身上收回來,和葉文娟好好過日子。
可是,黃美麗狗皮膏藥似的黏在劉大貴身上,怎麼也甩不掉。結果,在葉小霜出生后的第三個月,黃美麗就生下了劉雙寒。從此,劉大貴就過上了腳踏兩隻船的日子。這些事,劉大貴一直瞞着葉文娟。
隨着葉小霜的一天天長大,劉大貴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為了能讓孩子到城裏來接受更好的教育,葉文娟多次催促劉大貴,也要搬到城裏來住。
劉大貴害怕事情暴露,拖着一直沒讓她們來。終於有一天,蒙在鼓裏的葉文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葉小霜七歲那年,看着女兒已到上學的年齡,葉文娟終於沉不住氣了,領着小霜在辦公室找到了劉大貴。湊巧的是,黃美麗和劉雙寒正好也在,見有生人來,劉雙寒一下子撲到劉大貴的懷裏,大聲喊‘爸爸’。
葉文娟頓時明白了一切,她先把辦公室里的東西砸了個精光,又和劉大貴吵鬧了一陣,然後拉起和劉雙寒玩得正歡的葉小霜,就走了。第二天,葉文娟就和劉大貴離婚了。離婚後,戶口本上的‘劉小霜’就改為了‘葉小霜’。”
項雪菲愣愣地望着劉大貴,靜靜地聆聽着他的講述,聽完后,她瞪大了眼睛,問:“唉,這種事能瞞得住嗎?想不到,你居然隱瞞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