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蚍蜉要撼樹(一)
第十一章蚍蜉要撼樹(一)
1
不管局面如何波詭雲譎,不管前方道路多麼紛擾迷茫,如果要選擇,就應該堅定地站在正義一邊,千萬不要選擇貌似強大的一方。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雷山的化工公司建成。暫且不說徵用村民的良田,這個項目建成投產後,還會造成很大的污染,嚴重威脅村民的健康。
為了死去的何莉,為了年邁的父母,為了馮娟和姐夫,為了許許多多認識或是不認識的人,馮家偉決定阻止雷氏集團的擴張。
雷山,這個讓馮家偉充滿怨恨的人,為了金錢,簡直為所欲為。如今的雷山已和李雪曼喜結連理,原本極具影響力的雷氏集團,如今如虎添翼,在南州境內想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擋。
馮家偉心中又暗自發笑,自己真是不知深淺,也不撒泡尿照照!憑自己,也想阻止雷氏集團的擴張?除年齡相仿外,他和雷山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根本無法比,也不能比。
想到這些,馮家偉感到臉上一陣火燒般的灼熱。看看自己現在的處境,再想想高高在上的雷山,螳臂擋車、自不量力、蚍蜉撼樹等一系列詞語從腦海里冒出來。
憑雷山的實力,馮家偉想阻止這個項目投建,簡直是痴人說夢。
馮家偉已經沒有寫稿子的靈感,怔怔地凝視着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腦海里不禁浮現出雷山和方瑩牽手的畫面。片刻后,他眼前又出現了骨瘦如柴的何莉痛苦呻吟的場景。
窗外,城市的燈火明明滅滅。屋裏沒有開燈,馮家偉躺在沙發上看天花板。馮娟夫婦走後,他一直這樣,連晚飯也沒有吃。
天很晚了,馮家偉按下燈的開關,一道白色光束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看看錶,已是晚上十點。
他沒吃晚飯,又覺不得餓,只感覺有些困,便一頭歪倒在床上。
2
第二天醒來,馮家偉決心做一隻蚍蜉,要撼一撼大樹,哪怕大樹紋絲不動。他決心做一隻螳螂,要擋一擋車,哪怕被碾得粉身碎骨。
馮家偉也知道雷山投資化工項目與他沒關係,卻莫名其妙地想管一次閑事,做一回拿耗子的狗。
吃過早飯,馮家偉便騎上摩托車直奔東郊鎮。來得真巧,他剛停好摩托車,便見郭乘峰從車上下來,正要上樓。
見到馮家偉,郭乘峰吃了一驚,問:“家偉,有事嗎?”
馮家偉說:“有個事想向你打聽一下。”
郭乘峰急切地說:“有事快點兒說,待會兒我還要開會。”
馮家偉四下看了看,全是三三兩兩來上班的人,說:“去你的辦公室吧。”
郭乘峰有些不情願,可又沒辦法。他們一前一後走向辦公室。剛進屋,郭乘峰便問:“家偉,到底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馮家偉問:“聽說雷氏集團要到東郊鎮投資建廠,有這回事嗎?”
郭乘峰點點頭,說:“待會兒就為這件事開會呢!家偉,你問這件事幹嗎?”
馮家偉沒有回答他的話,繼續問道:“是化工項目嗎?”
郭乘峰恨不得早點將馮家偉打發走,說:“誰像你,那麼賺錢的化工廠說關就關,氣得鳴鶴見了我就發牢騷。”
馮家偉一本正經地說:“乘峰,你們千萬別讓雷山來鎮上建廠,那個項目有污染,會嚴重影響村民的健康!”
郭乘峰氣得鼻子和嘴巴錯了位,說:“家偉,你別胡鬧好不好?再過幾分鐘就開會了,我還要準備一下呢!”
馮家偉一臉認真地說:“我不是開玩笑,這件事你們可要慎重考慮,待會兒在會上你得為村民說句公道話。化工廠一旦建成,貽害無窮啊!”
郭乘峰哭笑不得,說:“家偉,你也不看看投資人是誰,雷山集團的項目我能說半個不字嗎?別說是我,就連鎮長、區長也不敢說什麼。”
馮家偉不再說話。
郭乘峰說得句句在理。
郭乘峰送瘟神似的將馮家偉送到大門外,又快速回到辦公室。
馮家偉回到家,若有所思地打開Word文檔,思索許久,才敲下“建言書”三個字。
馮家偉把從馮娟和郭乘峰那裏了解到的雷氏集團在東郊鎮征地建化工廠,存在的弊端和危害進行詳細闡述。
他重點從兩個方面進行論述:一是佔用農民田地,阻礙農業發展,影響農民收入;二是大氣、水資源污染和危害村民健康的問題。
馮家偉從網上搜來大量環保資料,並且根據從以前化工廠掌握的信息,對將來治污成本進行了有力的論證。
最後,他對雷氏集團的這個投資項目,給出兩點建議:一是到遠離居民區的無利用價值的區域征地投建,並做好污染處理的配套工作;二是取消該項目的投資意向。
中午時分,幾千字的《建言書》已經寫完。馮家偉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妥。
他長舒一口氣,感到一身輕鬆,午飯食慾也大了許多。
那份幾千字的《建言書》,馮家偉從頭至尾不停地修改。據理力爭、引經據典,有很強的說服力和感染力。他篤信完全能打動那些有良知的人。
他關閉掉Word文檔后,陷入深思,究竟將它送往哪裏呢?
馮家偉像一隻無頭蒼蠅,在網絡上亂撞了一個晚上,終於查到北陽區環保局的一個郵箱。於是,他將這份《建言書》發送到那個郵箱。
自從馮家偉得知道雷山和方瑩離婚後,便恨透雷山。現在雷山要徵用良田建化工廠,他愈加痛恨雷山。於是,他想像武士打擂一樣,將雷山打倒在地。
3
《建言書》已經發出十幾天了,卻如泥牛入海,音信全無。馮家偉心中的希望漸漸破滅。
馮家偉心裏直犯嘀咕,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那份《建言書》,更不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
於是,馮家偉給馮娟打電話,詢問雷氏化工公司的投建情況。馮娟雖然是普通村民,可她知道的比馮家偉要多。
馮娟說,昨天來了一些人丈量田地,說過些天就要開工。
聽到這個消息,馮家偉忐忑不安。看來,他勞神費力寫的建言書,就是一張廢紙,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決定有多麼幼稚。
就在這時,公務員考試的簡章下來了。
馮家偉愣愣地看着電腦屏幕上的簡章,只掃了一眼,便將窗口關閉。也許因為何莉,也許因為雷氏集團正準備投建化工廠,他決定放棄今年的公務員考試。
經歷這麼多事,公務員考試在他看來,已經變得不重要。當前,他要做的是一件更大的事——阻止雷山建化工廠。
馮家偉總感到肚子裏裝滿委屈。這些委屈來自喧囂的塵世,還是來自命運本身,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可是,他冥冥之中感覺到,只有把這些委屈從肚子裏倒出來,心情才會舒暢,才能安心做其他的事。
這些怨氣究竟向誰宣洩?最後,馮家偉將目光牢牢鎖在雷山身上。
仔細想想,他又感到雷山並未做錯什麼。離婚,找女人,似乎是成功男人的標配,是很平常的事。陳鳴鶴不也背着沈玉杏在外面找女人嘛,他追求沈玉杏時的信誓旦旦也被拋到腦後嘛!
馮家偉還是毫不猶豫地把雷山當做宣洩怨氣的目標。有錢人了不起啊?有錢就為所欲為?太不把他人的健康當回事兒了!
拿定主意的一剎那,馮家偉豁出去了。
僅靠一封建言書,就阻止雷山建廠,這也太低估雷山的能量了。只有不斷地在南州市乃至更大的區域,展開輿論攻勢,雷山才能知難而退。
第二天,馮家偉去了馮娟所在的村子。馮娟夫婦見到馮家偉時,驚得直翻白眼。
馮家偉已很久沒來馮娟家了。因此,見到馮家偉時,馮娟說的第一句話是,今天把那隻大公雞殺了。姐夫馬上要捉雞,馮家偉立即攔住他,說:“中午我回去吃。”
馮娟上下打量着他,問:“家偉,你有事嗎?”
馮家偉說:“有事。”
馮娟眼睛瞪得像雞蛋:“什麼事?”
馮家偉說:“我要見見你們的村支書。”
馮娟一臉驚愕,問:“你見村支書幹什麼?”
馮家偉說:“我有要緊事兒。”
馮娟急切地問:“到底什麼事?”
馮家偉說:“那個化工項目的事。”
馮娟愈加糊塗,問:“這礙你什麼事呀?”
馮家偉說:“姐,這是我的事,你就別管了!”
馮娟知道馮家偉性子犟,便不再問。
馮家偉問:“村支書家在哪兒?”
馮娟用手一指,說:“就在村西邊。”
馮家偉說:“好,我這就去。”
馮娟有些放心不下,又問:“要不讓你姐夫和你一塊去?”
馮家偉笑了一下,說:“姐,沒事的,不用。”說完,他轉身出門。
村支書五十來歲,身體很結實,滿下巴是胡楂。馮家偉走進院子時,他正在抽煙喝茶。
見到馮家偉,村支書愣愣地從馬紮上站起來,問:“你找誰?”
馮家偉問:“你是村支書嗎?”
村支書點頭,面對眼前的不速之客,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村支書遞給馮家偉一個板凳,滿臉狐疑地問:“你是……”
馮家偉隨口道:“我是環境保護工作志願者。”“志願者”是馮家偉來時想好的,除了這個稱謂,他的確想不出該怎樣自我介紹。
村支書彷彿被“志願者”三個字砸蒙了,愣愣地張大嘴巴,許久沒說話,以至於香煙燒到指頭也渾然不覺。
“志願者”這個神秘的稱謂,給馮家偉帶來不少自信。他說:“大叔,我是為雷氏集團到你們村建廠的事來的。”
村支書拖着馬扎向前湊了湊,說:“噢,原來你是雷氏集團的。”
馮家偉差點兒笑出來,說:“您弄錯了。”
村支書臉上露出窘態,為自己的冒失感到害羞。
他們又寒暄幾句,馮家偉便把雷氏集團徵用良田建廠的弊端講了一遍。說話間,村支書還插了幾次嘴,詢問了幾個他不明白的問題。馮家偉對這些問題都進行了認真講解。
馮家偉有演講天賦,口才極好。這些天,他又積累了許多環境保護方面的信息資料。因此,他口若懸河,說得村支書連連點頭。
村支書下意識地瞅一瞅門口,壓低聲音說:“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馮家偉心中暗喜,說:“向環保部門反映,堅決不讓雷氏集團在你們村的田地上建化工廠!”
村支書在院子裏來回走了幾趟,說:“為了這件事,鎮上都來人了,怕是沒用。再說,若是把雷氏集團這棵搖錢樹趕走,俺村的損失可就大了。”
馮家偉說:“大叔,錢重要還是命重要呢?就您這身板將來混個百歲老人肯定沒問題,若是化工廠建在你家門口,這個目標怕是很難實現。”
見村支書仍然猶豫不決,馮家偉又說:“這件事,你可要好好考慮一下。千萬別等廠房建起來,再想反悔就晚了。”
村支書被馮家偉說得心裏七上八下,說:“你看……我都忘問你叫啥名字了。”
馮家偉說:“我叫馮家偉,這是我的電話。”說完,他便將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交給村支書。
回到馮娟家,馮娟已準備了豐盛的午餐。夫婦倆拽住摩托車後座,一直追到村外,馮家偉也沒留下吃飯。
回到家,他如釋重負,充當了一回說客,自我感覺還算不錯。
馮家偉心裏明白,僅憑這些還遠遠不夠。吃過午飯,他又將那份《建言書》上傳到各大網站論壇。
網絡是漫無邊際的海洋,一碗水倒進去連個浪花都不見。直到晚上睡覺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個帖子,點擊率還是個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