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希望在哪裏(一)

第五章希望在哪裏(一)

1

馮父忽然出現在馮家偉面前的時候，距離面試還有兩天。

馮家偉正在網上搜索麵試資料，馮父一步闖進辦公室。離門口最近的女同事嚇得尖叫一聲，問：“你找誰？”

馮父嘴一咧，露出兩排黃牙，說：“找馮家偉，他是我兒子！”

馮家偉倏地抬起頭，那張臉頓時變成一張烤煳的燒餅，是鐵青色。

父親穿一件深灰色舊襯衣，所有紐扣都系得嚴嚴實實，袖口的也不例外。褲子倒是新的，可褲腿捲起一大截，黝黑的小腿裸露在外面。

馮父不倫不類的打扮，讓馮家偉感到無地自容，急忙起身問：“你怎麼來了？”

見屋裏裝飾得富麗堂皇，馮父欣喜若狂，說：“村裏有人看見你和一個姑娘一起逛商場，你是不是又處對象了？”

馮父的話，宛如一條鞭子，劈頭抽在馮家偉的臉上。

按說，馮父再口無遮攔，當著孩子同事的面，也不該說這麼沒分寸的話。可是，他就莫名其妙地說了。等話從嘴裏說出來，他頓時後悔了。看著兒子扭曲變形的臉，他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馮家偉嘴角抖動幾下，大聲喊：“爹……你說什麼呢？”

馮父知道自己犯錯了，愣愣地沒說話。

父子倆來到僻靜的地方坐下。馮家偉的語氣有些緩和，說：“我和藍海茵不過是一般朋友，你們別亂點鴛鴦好不好？”

馮父不好意思地說：“你娘為你找對象的事，都快愁出病來了！”

馮家偉看了一眼消瘦的父親，陡然感到一陣歉疚。

沉默片刻，馮父問：“那個叫藍什麼的姑娘有男朋友嗎？”

馮家偉搖搖頭說：“沒有吧。”

馮父的眼睛猛地一亮，問：“你就不能和她處處？”

馮家偉露出微笑，說：“這種事着急不得！”

馮父連忙點頭說是。

馮父一臉難為情，說：“家偉，千萬跟藍姑娘好好相處，有消息趕緊往家打電話。我回家了，你去忙吧。”

馮家偉心裏又是一陣歉疚，說：“你吃完午飯走吧。”

馮父嘿嘿一笑，說：“你娘叮囑過，怕影響你的工作，不讓我吃飯。”

膠皮底的解放鞋，“啪嗒啪嗒”地敲打在地毯上，馮父即將消失在長廊的盡頭時，馮家偉心如刀絞，失聲喊道：“爹……”

馮父戛然止步，回頭望了馮家偉一眼，問：“家偉，有什麼事嗎？”說完，他快步折回來。

馮家偉小聲說：“我會和藍海茵處對象的。”

馮父睜大眼睛，說：“好，好！處對象花錢多，你要是缺錢就吱聲，不行就把家裏的牛賣掉，你一定要處好對象！”

馮家偉連連點頭，說：“還有……”

馮父說：“還有什麼？”

馮家偉四下看了看，說：“這次筆試我考了第一名，過兩天就面試。”

筆試成績出來后，馮家偉並沒有告訴父母，想等面試成績出來一併告訴他們。畢竟面試成績不出來，結果仍是未知數。村裡人不懂公務員考試的規則，若是父母知道他筆試第一名，還不定怎麼想呢。若是面試出意外，沒法向村裡人交代。

馮父高興得像個孩子，問：“真的？”

馮家偉點點頭說：“真的！”

馮父笑得合不攏嘴：“怎麼不早告訴我？”

馮家偉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2

面試那天，馮家偉穿上西裝，打着領帶，頓時精神很多。

他早早地來到面試地點，走進大廳，將相關證件遞過去后，工作人員給他一個信封，讓他把手機放進去。

他走進候考場時，屋裏已有很多考生，有的像在思考，有的翻看材料。他進來時，沒人理會他。他四下看了看，知道這些人裏面肯定有叫許謙的考生。他倆互不相識又無冤無仇，彼此卻是生死對手。想到這裏，他心裏又莫名地緊張起來。

抽完簽，馮家偉被一名工作人員領進一間備考室。

這裏除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什麼也沒有。工作人員叮囑馮家偉不要隨便出來，等輪到他，會喊他的考號。

工作人員關上門走了。馮家偉四下看了看，頓時有種被隔離審查的感覺。他看一眼牆上的石英鐘，根據抽籤號，估計距離面試的時間大約有一個小時，於是他拿出面試資料，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馮家偉的眼睛雖然緊盯考題，腦子裏卻亂作一團。第一次參加面試，他的確有些緊張。屋內除了鐘錶“嘀嗒嘀嗒”的聲音，再無任何聲響。他感到一陣胸悶，幾乎要窒息。

過了些時間，馮家偉聽見隔壁的門響了一聲，隨後有個人喊：“3號考生，該你了。”緊接着走廊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急忙來到門口處，將耳朵緊貼在門上。外面除了腳步聲，什麼也沒聽到。

腳步聲漸漸消失，馮家偉暗想，也不知道3號考生究竟是不是筆試僅比自己少一分的許謙。他本以為這次面試能碰到許謙，可是至今不知道許謙到底長什麼樣兒。

又過了些時間，門被推開，一張冷冰冰的臉探進來，說：“6號考生，該你了。”

馮家偉“騰”地站起來，頓時感到全身的血液沸騰。

精神緊張是面試大忌。馮家偉對此心知肚明，於是深吸一口氣，調整一下情緒，然後昂首挺胸走出房間。

他在考場門前停住腳步，輕輕敲了一下門，裏面傳出一個洪鐘般的聲音：“請進！”

他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

面試的細節很關鍵，不關門或是用力摔門，都可能引起考官不滿，從而影響考生的形象。

考官們一個個正襟危坐。馮家偉連忙向考官問好，又深鞠一躬。

坐在中間的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指一下對面的一把椅子說：“6號考生請坐吧。”

馮家偉輕點一下頭，端端正正地坐下來。他知道，在這裏，6號是他唯一的稱謂，若是無意間露透出自己的名字或其他信息，可能會被當場“槍斃”。

中年男子口述第一道考題：“6號考生，請聽題。當前就業形勢非常嚴峻，這種情況下，社會上出現了‘考公務員熱’現象，請針對這一現象談談你的看法。”

馮家偉愣了一下，這的確是現實中存在的問題，應該說這個問題他也親身感受過，可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

時間不等人。馮家偉思索片刻，回答道：“針對當前就業難的問題，政府每年提供的就業崗位比較少，無法緩解當前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壓力。每年公務員考試報名都會呈現出異常火爆的場面，這與當前大學生的擇業觀密不可分。他們都認為公務員的工作比較體面，壓力小，很穩定，並且個別公務員依靠手中的職權還可以獲取不菲的灰色收入。受‘學而仕則優’觀念的影響，有些人把‘為官’作為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的唯一標準，這是社會上出現‘公務員熱’的主要原因。我認為，大學畢業生大可不必擠在考公務員這個單一的就業途徑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管在哪個行業，只要找對位置，每個人都可以做出一番事業。6號回答完畢！”

回答問題時，馮家偉的目光始終在每個考官的臉上來回遊動。他知道，面試時千萬不要害怕考官的目光，即使心裏怕得要死，也要裝作泰然自若，必須敢於用目光正視考官，若是流露出半點膽怯，面試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考官又出示了第二道題。

獵豹是動物世界的短跑之王，它追逐獵物的時速高達每小時100多公里。可是，獵豹追逐獵物時，一般會在30秒內完成，也就是在800米左右的距離內將獵物追捕到，如果超過這個時間和距離，它便會放棄追捕，然後等待下次機會。對這件事你有怎樣的啟示？

準備面試時，馮家偉遇到過類似的題目。這是一道綜合分析類的寓言故事型試題，主要考查考生的綜合分析能力。

馮家偉目不斜視地望着那個出題的考官。他不想在氣勢上輸給對方，思索了幾秒鐘，便開始答題：

“獵豹追逐獵物的方式，給我的啟示是——鍥而不捨的精神固然值得學習，可是，有時候放棄也是不錯的選擇。

“獵豹之所以選擇放棄追逐獵物，是因為它深知自己的耐力和體力有限，若是超出一定範圍就可能捕捉不到獵物，相反還會無故消耗掉自己的體能。如果繼續堅持，一旦老虎或是其他兇殘的天敵出現，它將無力應付。對於一個動物來說，還有比安全更重要的嗎？相比之下，安全應該比填飽肚子更重要。

“人類的最大弱點就是無法看清自己的缺點是什麼。一味地堅持，可能會迎來意想不到惡果。其實，放棄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學會放棄，或許會讓一個人獲取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轉機。當一個人面對人生的抉擇時，要認真剖析短處，向具有優勢的方面發展，這樣更容易獲取成功。”

馮家偉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地對這個題目做了解答。

出題的考官嗯了一聲，依然面沉似水地問：“6號考生，如果這次考試你失利了，明年你還會報名參加嗎？”

問題問得有些突然，也有些刁鑽。考官臨時追加問題，馮家偉是有心理準備的。他想了想說：“會的！”

考官接着問：“在這件事上，你為什麼不選擇放棄呢？”

馮家偉愣了一下，剛才的回答的確有打自己嘴巴的意味兒。這時，他才恍然感到，自己已經掉進考官設的“圈套”。

可是，時間緊迫，已容不得他多想：“選擇執着，還是選擇放棄，不同問題要不同對待。在這個問題上，我選擇執着。回答完畢。”

考官輕輕點頭，接下來又提問了其他方面的幾個問題，馮家偉都一一作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考官終於告訴馮家偉說面試已結束。他如釋重負地起身向評委們行禮，離開考場。

面試完成後，考生不能馬上離開，只有等所有考生面試完畢，才可以回家。

允許離開時，工作人員把面試成績告訴馮家偉，86分。他只知道自己的分數，最後結果仍無法知曉。必須等到兩天後，所有考生都完成面試，才能知道最後的結果。

馮家偉剛從樓里出來，聽見遠處有人喊“許謙”的名字，急忙循聲望去，見不遠處一個穿白襯衣的小夥子回一下頭，一張英俊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許謙。他本想多看許謙幾眼，遺憾的是，那張白凈的臉很快又回到原處。

近些天，他對許謙這個人產生莫大的興趣。他暗自發笑，如果自己勝出，剛才那張臉將比弔死鬼還要難看。

馮家偉怔怔地望着許謙遠去的身影，有幾次真想追上去看個仔細，問問他的面成績是多麼分。可他的兩隻腳像是被箍住似的，挪不了半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許謙鑽進一輛麵包車。直到麵包車駛遠，他才悵然若失地離開。

回酒店的路上，藍海茵打來電話問：“家偉，今天的面試感覺怎麼樣？”

馮家偉笑呵呵地說：“感覺還不錯。”

藍海茵嬌滴滴地說：“明天我面試，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啊。”

馮家偉笑嘻嘻地說：“題目很簡單，你一定行的，下午再對着鏡子練習一下言談舉止。”

接下來，他又把今天面試的題目和答題過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