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無上佛言
羿皇笑了笑,說:“不必。”
又一支風矢成型,同樣劃破幾十萬里距離,這一回,就連蘇妲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化離殿的一角便被這風矢擦身而過。
咔擦……就像是琉璃盞被摔碎了的聲音一般。
化離殿的一角,像一個水泡一樣忽然炸開,對應的那片陰影,就這麼消失在了天宇之上。
“你……恢復的不錯。”蘇妲己嘆了一句,“但是,射出來那樣的一支風矢,對你有多少的消耗?
“你不是昔日的羿皇了,本宮就在這裏任你攻伐,你用盡所有的風矢,又能對本宮、對化離殿,造成多少傷害呢?”
蘇妲己好整以暇地藏身在陰影當中,此刻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形體可言,整片陰影就是她的魔軀。
現在的她,是一頭悍然佔據了人間半壁天宇的龐然巨魔。
“方然。”她語帶笑意。
盤坐在內聖外魔雙重大陣當中的方然,有些懶散地靠在小嗷的龍軀之上。
他懶洋洋地抬眼,看着天上的那一片殿宇,笑道:“我以為你會老老實實待在破碎星辰之外,等我去找你的。
“怎麼,耐不住寂寞了?”
蘇妲己反問道:“被人奪了辛苦經營的帝墟,你還能笑得出來?
“他從一開始,就只拿你當成一枚棋子而已。”
方然看了一眼遠處的荒辰天墟,目力所及之處,是羿皇獵獵的黑羽大氅,還有影若煙等人憤怒和關切的表情。
“我在的地方,就是帝墟。”
這話說得極其霸道,甚至有一些目中無人的傲慢。
但在別人聽起來,這話裏頭,就全都是無力回天的那種故作鎮定。
“呵,本宮為你準備的酒,如何啊?”蘇妲己嬌聲問,讓人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千萬年前,她就是如此向帝辛敬酒的?
“你是故意讓你的手下,還有這些魔修,前來圍攻的?”方然問。
蘇妲己笑了笑道:“哪有那麼多的料敵先機,只不過是在合適的時候,推波助瀾罷了。
“阜是個忠誠的手下,但是疑心重,行事趨於保守。他會做出來這樣的選擇,很理所當然。
“本宮只是,由着他而已。
“你看,現在的你,遠離你的荒辰谷,盤踞着方寸之地,身邊陪着的只有三頭畜牲,真是好生凄慘。”
白板和夔獸怒目一對,小嗷更是受不了被人喊一聲“畜牲”,揚起龍首一聲咆哮,天宇之上有一道劍影成型,切斷重雲。
“呵,好凶的小龍。”蘇妲己的魔影動蕩了一陣,那片劍影也只是徒勞無功地落在了空處。
“龍宮的無上劍。你以為,本宮會沒有防備?”
方然若有所思地低聲自問:“酒池在這裏,帝墟也在這裏,妲己為何只在遠處看着?
“她降臨的程度不夠?還是穿透了破碎道韻,實際上她的消耗,比表面上看起來的,要大很多?
“可惜了,這片酒池……”
方然屈指彈了彈小嗷的鱗片,目光游移的時候,真好看到羿皇的視線移過來了一瞬。
二人目光一觸即分,既沒有交鋒,也沒有別的任何交流。
敖瀾看着二人,眼神當中似有深意。
“羿皇,你打算就這麼一箭一箭地攻下去?”她問。
羿皇的手指不斷地躍動,一縷一縷的風環繞在指尖,不知道還藏着多少風矢。
“等。”他簡簡單單說了一個字。
“等?”敖瀾神色微異,“你要等她徹底降臨人間?!”
這等大魔降臨人間,後果會是如何,不用猜都能知道。
她以帝妃的身份入主化離殿,又是轉生的狐妖,本質上而言,她也有着人間帝皇的一絲權柄。
現在總算積攢夠了力量,她降臨人間的時候,大道都會被染上她的氣息。
在這種魔念污染之下,人間修道者,必然會有大量的人,道心生魔,五陰熾盛,乃至一步墮落。
天魔化九日、天魔竊水之大道……
這全都是古帝人皇,花費了巨量心力,方才平復了的大災。
蘇妲己盤踞化離殿,離火一道和這座大殿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而她選擇降臨的入口,更是在中心曜日旁邊,敖瀾甚至懷疑,蘇妲己降臨之後,便是要重演曾經的天魔化日這一場大災。
離火……曜日……羿皇……
敖瀾猛然回頭,發現這一切,似乎冥冥當中,正是舊日那一幕的重演。
那時節,數不清的走烈火一道的修道者,陷入了瘋狂。
業火燎原,赤地千里,可稱是人族有史以來,最為慘烈的大災。
與禹皇鎮水一道,是人族心中永遠難以忘懷的磨難。
“水火無情。”蘇妲己猜到敖瀾的想法,輕聲說道。
陰影繼續擴大,敖瀾橫眉望了束手旁觀的羿皇一眼,咬了咬牙說:“既然你坐壁上觀,我龍族便來為人間斬魔!”
盤在方然身側的小嗷猛然抬頭,一聲龍鳴遠遠傳開,此刻,與先前無上劍全然不同的氣息自他身上傳出。
敖瀾手中,一把無形的長劍,緩緩成型。
她身形自天墟之上躍起,以無鑄龍氣養意,以龍皇皇氣為劍,此刻,已經無限接近了巔峰時候的狀態。
然而蘇妲己只是譏諷地道:“一頭玄魔都應付不了,向我揮劍,你是不是自視太高?”
她甚至都沒有對這一擊做出應對,敖瀾一劍破空,依舊是斬落了一片夢幻泡影。
一角泡影的碎片落在了她的龍魂之上,大片的銹色黑氣驟然浸染開來。
敖瀾反手持劍,果決地向著那片被污染了的神魂斬了下去,一劍斬落,雖然神魂整體不見殘缺,但顏色已經淡薄了許多。
荒辰上的眾人陷入了沉默。
即便他們對於羿皇佔據荒辰有着天大的不滿,可是從剛才的交鋒當中,還是能看出來,恐怕此世之間,能夠和蘇妲己正面抗衡的,已非他不可。
即便是殘魂狀態下的敖瀾,比起荒辰戰力最強的鐘鳴泰,依舊有着碾壓性的優勢。
何況,剛才一擊,還有小嗷的龍皇之氣加成……
羿皇看着敖瀾落回天墟,說:“蘇妲己現在的狀態,非實非虛,一切攻勢,都難以真正的傷到她。”
“那豈不是說,只能由着她降臨,然後污染人間大道?!”火尊者厲聲喝問。
他也是修火之一道的,若是到時候蘇妲己入人間,他自忖也是跑不了被污染的下場。
甚至荒辰中,所有修鍊焚野刀訣入道初的戰士,也是如此。
這是一個近乎無解的局面。
羿皇重複了一遍:“等。”
“哈哈哈哈!”蘇妲己笑出聲來,“等誰?等蚩尤?他連人皇都不是,不過是九黎的一個瘋子,哪配和我動手?
“還是在等,人間的其他修道者?你是在擔心本宮吃不飽嗎?!
“心典能對付得了本宮手下的廢物,可本宮,早已不是他們那種庸碌的層次!”
天邊有雷音滾滾。
“心典不能對付你,無上佛言,可能對付得了你?”
一個渾厚的聲音響徹天宇,一片璀璨金光自靈海當中破浪而來。
小須彌山整個山體如同鍍金一般,遠遠看去,竟是讓人覺得,那是一尊大佛,正盤坐在驚濤駭浪當中,不動如山。
“禪宗?”蘇妲己冷聲低語,“本宮猜到你們要來,可扛着小須彌山一道來,你們這群和尚,倒是捨得下本錢。”
小須彌山萬里山體之巔,空相大師立足於大佛左眼之處。
戒律院首座空聞,則是執掌大佛右目。
順着山體再往下看,赫然是空念空果等大德,分鎮這一尊不世大佛的耳、口、鼻、舌、身等各處關節要地。
“須彌化佛?!”蘇妲己語帶驚訝。
天心禪子向荒辰眾人解釋道:“禪宗僧眾,若要修得正果,須得立下諸般宏願。願盡之時,便是成佛之日。
“化佛……便是棄自身願,持眾生願……”
“持了眾生願……會如何?”
天心禪子看了一眼問話的火尊者,笑了笑說:“此願不盡,從此佛道斷絕。”
蘇妲己厲聲道:“為了對付本宮,你們一山和尚擺出來同歸於盡的架勢?”
大佛左眼的空相大師寶相莊嚴:“人間被你染指,後果不是一樣?”
蘇妲己說:“待我執掌人魔兩道,本想着留下來你佛門,現在看來,是你們自己求死。
“本宮成全你們!”
化離殿中,陰影化出來一隻拳頭。
這拳頭橫亘在天宇之中,牽扯着周遭靈海,只是瞬息之間,便已經爆漲到不下於一片浮陸般大小。
轟然砸向了小須彌山大佛佛頂。
拳頭砸出之時,魔音如海,距離廣陽最近的二十五座浮陸,上頭的靈力和道韻,一瞬間陷入了純粹的混亂!
無數修道者、凡俗之人、乃至山林鳥獸,此刻盡數陷入了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
他們眼中有黑氣蔓延,皮膚之下,血管筋脈中似有黑色的蟲子在竄動。
繼而,這些形容可怖的人、獸,同時開始無差別地互相廝殺。
用手邊可以拿到的任何武器,乃至石塊、木棒……沒有武器的,就用牙齒咬、用手撕……
呼號嘶喊聲,被一種詭異的力量,傳入了靈海,同時響徹在了十八連星域的每一個角落。
蒼疏……淵默……天祿……虎跳連崖……
這種啃噬、吞咽、撕扯、折斷的聲響,將本就已經有戰亂四起的諸多星辰,渲染得更加陰森恐怖了幾分。
蘇妲己降臨人間,出的第一拳,就幾乎要將二十五座浮陸的生靈,拖入魔道,將星域之中的混亂,攪得更加不堪。
“和尚,張眼看看這人間!這是你們攔本宮所造的孽!
“放手讓本宮降臨,執掌天道,人族本不用受如此罪衍!”
火尊者直接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
能如此坦然地將自己入侵人間造成的後果,甩到阻攔她的人身上,這等臉皮的厚度,就連火尊者這種星域廝混日久的老油條,都自愧不如。
天魔一拳轟在大佛眉心,卻如同砸在了一隻大鐘之上,大佛持說法印,有如洪鐘大呂般的佛唱傳出,蕩滌星域。
那些嘶吼聲和啃噬聲,被這一道佛音相衝,淡了下去。
然而在大佛被擊中的地方,眉心處卻有細細的一道裂紋出現。
蘇妲己冷笑:“畢竟不是九地的和尚,你這須彌化佛,能擋我幾拳?又能壓下去多少魔音?”
空相雙掌合十:“但盡全力而已。”
天心禪子看了看倚在小嗷身側的方然,然後嘆了口氣,一步跨出。
他雖然只有五地境修為,可是這一步之後,身形消失至再度出現時,竟是正好站在了大佛眉心的位置。
眼耳口鼻舌身意。
天心禪子,便是這佛心所在。
大佛周身金光更甚,佛身即是佛國,二十五座被蘇妲己魔念侵蝕的浮陸,有淡淡佛唱四起。
正在廝殺啃噬的那些修道者、凡俗、飛禽走獸,在這股佛唱之下,竟是眼中尋回了一線清明,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癱倒在地,不住喘息。
蘇妲己化出來的一雙豎瞳巨目當中,顯出來一抹譏諷之色。
即便是有了天心禪子,以步紅塵的因果作為佛心一念,可沒有九地就是沒有九地,缺乏最為巔峰的戰力的人間,在她看來,依舊予取予求。
這些禪宗的和尚、復蘇的羿皇,都不過是小小的阻礙而已。
螳臂當車,於大局無損。
而至於荒辰,已經被羿皇奪取了帝墟大局的這個小宗派,現在對於蘇妲己,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倒是那個方然……
蘇妲己豎瞳巨目掃去,酒池之中龜縮在一丈方圓當中的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
她悉心準備好的這一片酒池、和用來泡酒的群魔,沒有真正帝墟大局鎮壓的方然,已經沒有了任何掙扎的機會。
多好的傀儡。
靈海當中,一把脊骨長刀破浪而出,老刀聖蚩尤臭着一張臉站在刀尖,背着手望着已經距離不遠的那大佛和大魔。
廣陽星的輪廓已然在望。
巫翳背後的金色巫鬼,發出桀桀的沙啞笑聲。
雲兮白紗素衫,盤坐在刀柄上,她腦頂,一把白色的纖細長劍,正緩緩旋轉。
一道門扉出現,長刀消失在靈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