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陣訣
方然的想法自然沒人知道,場間兩撥人攻殺依舊,打得如火如荼。
荒辰的巡夜小隊雖然以少打多,但是個體的戰鬥力都勝過敵人,進退有矩。
反過來,襲殺之敵中,只有剛才出言招徠鐘鳴泰的首領是二步,其餘清一色的一步修為。
但方然仔細觀察之下,發現一件令他驚訝萬分的事情。
哪怕是鐘鳴泰,個體實力穩壓着對面任何一人,可是敵人襲殺綿密有秩,他一開始還有餘力,半攻半守,但隨着時間推移,逐漸轉入被動,到最後,竟然只能勉力招架。
鐘鳴泰如此,巡夜小隊其他人更是如此。
雖然還沒有出現決定性的減員,但是他們戰圈逐漸收縮,卻越來越難以相互支援。
方然明白,巡夜小隊的敗亡,會比自己的預估來得更快。
要知道,巡夜小隊相互都非常默契,彼此的戰法都相熟,也有着絕對的信任。
這種個體實力差距下,縱然以少打多,也本不至於如此被動。
巡夜小隊刻意縮小了戰圈,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就是為了方便互相支援。
可是,明明彼此近在咫尺,巡夜小隊眾人卻只能各自為陣。每每左近之人受到夾擊,在援護距離之內的人,卻也偏偏同一時間被敵人纏住,只得眼睜睜看着隊友勉力招架。
有幾次,敵人包夾之中,巡夜小隊成員眼看就要不支,還是鐘鳴泰悍然打破戰局,以傷換傷,解救下來。
時間不多時,鐘鳴泰一身麻衣盡赤。他披髮揮刀,沉默如同不知傷痛。
在他的鼓舞之下,巡夜小隊也視死如歸,打法越來越捨生忘死。
能用我一道傷口,換你一道傷口,那便換!
若是我死,能拉你一起死,那便死!
如同瘋魔一般,連方然看了,都覺得膽寒。
但是局面依舊如常,甚至還在惡化。比起巡夜小隊的瘋狂,襲殺者們,反而更加遊刃有餘。
“對面的打法……有古怪啊……”方然心底默默想到。
“如何啊,比起你們這種毫無章法亂打一氣,我主段王爺賜下的這套合戰之法破陣訣,是不是精妙的多呢?”依舊是那個陰惴惴的聲音,人不人鬼不鬼。
“合戰之法?破陣訣?”不只是方然,就連巡夜小隊中人,心頭也為之震動。
淵默之野上,有實力超群的罪民,可那都是極少數的特例。荒辰商會有方晴雨鐘鳴泰影若煙三個頂尖戰力,就已經足夠橫掃許多尋常勢力,在荒野上站穩腳跟。
對應的,修為只有一步的罪民,數量更多,互相攻殺起來,大都是憑各人本事廝殺。
如同巡夜小隊這樣配合默契的,都很少。
合戰之法,顧名思義,就是多人列陣攻殺的法決,不強調個人戰力,卻卻能夠將參戰的許多人擰成一股繩子,互相借力,聚沙成塔。
上佳的合戰之法,可以最大限度發揮陣列的優勢,抹平頂尖戰力所帶來的差別,強行以一群實力平常的低境界者,硬撼如同鐘鳴泰這樣,有着強絕個人實力的強者。
許多幫派宗門乃至行伍之內,都會流傳合戰之法,專為低境界的弟子兵士準備。畢竟,修為高了,個人廝殺特徵越發明顯,想要彼此配合,就更加困難。
每家每派,合戰之法各有不同,本質卻又是殊途同歸。
可是,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現合戰之法,唯獨淵默之野上,唯獨罪民中間,不可能。
一個罪民強大,沒有太大的意義。淵默上有的是更強之人可以穩穩壓制。
但若是罪民的勢力有了這種合戰之法,那麼面對沒有合戰之法的勢力,殺戮起來堪稱摧枯拉朽,勢如破竹。這是不可能被允許的事情。
就好比,監牢裏面免不了有那麼幾個特別能打的刺頭,也免不了拉幫結夥。
但是,若是這些囚犯中的一夥,忽然有一天操練起來了兵法,像模像樣地開始了軍事化的訓練,那問題就來了。
橫掃了整個監牢,下一步呢?挑戰典獄長自己嗎?
所以,發配到淵默星的罪民可以帶着修行的法門。反正淵默之野鬼地方,靈力就像毒藥,誰敢在裏面修行,所有人就都敢敬他是條漢子,然後滿懷着敬意,在茶餘飯後贊一句“不知死活的蠢貨”。
可是,唯獨帶着合戰之法的罪人,全部被收攏,在專門的地方統一看押。
而若有人敢於將合戰之法傳給罪民,無一例外,以謀逆論處,直接斬殺當場。
這個所謂的段王爺,又是如何得來的這合戰之法?是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傳下來這雖然粗淺,卻在淵默之野上絕對驚世駭俗的合戰之法?
方然想到的則更直白:“為了搞荒辰,你們竟然肯花這麼大力氣,付出這麼多代價?”
鐘鳴泰嗡嗡的聲音響起:“我當是什麼,原來還是幾條狗被賞了骨頭。兔死狗烹你應該知道。你以為搞垮了荒辰,你們被利用完了,還能有命繼續活着?”
方然有些意外地看了鐘鳴泰一眼,心裏嘀咕一句:“沒想到啊沒想到,看你鐘鳴泰濃眉大眼的,怎麼嘴也這麼毒呢……”
“哈哈哈哈!我等的死活,鍾兄無需操心。事成之後我等洗刷了罪責,自然不會有人再追究從哪裏得來的這破陣訣。啊,對了,我是不是忘了講,加入我們,一起成事,便可以永遠脫去罪民的身份?”
場間瞬時一片死寂。
就連正逐漸佔據上風的圍殺之敵,都放緩了攻勢,似乎在等待鐘鳴泰的回答。
脫罪,永遠離開淵默。
不止是自己不用再受苦,更代表着從此以後,子嗣後代可以如尋常人一般生活修鍊,而不是永世關押在這裏,忍受煉獄一般的環境,挖礦,苟活。
想把人撈出淵默有多難?沒人知道,因為明面上面,從沒人做到。
若是對方所言屬實,就意味着,對方的後台有着足夠的能量,可以徹底免去後顧之憂。
“以為背後只是小鬼,沒想到好像扯出來了閻王……”方然心裏嘀咕一句。
他沒有看鐘鳴泰,而是靠在藏身的那塊大石頭背後,袖着手,閉上眼睛,將本來只是獨立建模的敵人框成了一個整體。
“破陣訣?這樣就說得通了。建模,解析。”
幾縷墨線從天機輪盤上剝離出來,加入了建模,還剩一些游移不定,似乎正在準備組成某個新的模型。
“脫罪,吾,所願。”
“鍾統領……”巡夜小隊的人面上露出糾結之色,低聲喊了鐘鳴泰一句,又沉默下去。
敵人首領一張臉隱藏在罩袍下,只露出嘴和下巴,嘴角微微勾起。
鐘鳴泰長刀一揮,斬出一刀刀風,說:“但大男兒,諾,重千金。”
天機輪盤上,遊離的墨線重新融合回去。
巡夜小隊四人如釋重負。他們雖然傷重,依然互相拍拍肩膀,相視一笑。
敵人首領的那個微笑僵住,然後變得扭曲。
“給臉不要臉!給我全部殺光!”
圍殺之敵瞬間變陣。
剛才的破陣訣,還只是水磨石功夫,慢慢磨去巡夜小隊的氣力,一點一點消磨他們的戰力。隨着擊殺命令落下,立刻變成了一道巨浪,氣勢無鑄,要將所有敢於擋路的敵人吞噬絞殺。
幾道血箭飆飛,巡夜小隊眾人再添新傷,腳步已經虛浮。
可是他們眼中,滿是堅定。
“半柱香的時間,我要他們全部變成屍體。”敵首的聲音充滿憤怒。
“半柱香的時間,你們最好給自己挖好墳墓。”一個被刻意壓低扭曲了的聲音緊隨着響起。
兩顆石子伴着這個聲音飛射而來,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圍殺的敵人中的兩人,突擊正至緊要關頭,舊力方竭新力未濟,本該是有同陣之人接應,卻被這兩顆石子分別阻了一瞬。
臨戰之時,只要一瞬,便可分生死。
這瞬息之間的破綻被鐘鳴泰抓住,他長刀如電,刀影連成一條線,瞬間便是一顆頭顱落地,血濺五步!
而另一人雖然僥倖退去,卻也付出了一整隻手臂作為代價。
滿場俱靜。
“誰!”狂怒的嘶吼傳出,滾滾深入荒野,空蕩蕩地沒有迴音。
敵首突然疾掠而出,衝著一塊巨石,若蒼鷹掠地,一刀斬下。
那裏空無一人。
方然早已轉移,靠在另一顆石頭後面,看着先前藏身的石頭被劈成兩半,撇了撇嘴:“不長腦子?小爺會呆在那裏等你來?”
天機輪盤前,破陣訣解析進度喜人,有不少數據已經傳回。
“破陣訣?好名字,不過既然我看到了,以後它就是我的了。”方然自言自語。
比起圍殺之敵的驚惶,巡夜小隊士氣本已經低落,此刻又陡然重燃。
雖然他們渾身上下已經被鮮血浸透,可是他們的氣勢,卻已經重新攀至頂峰。
就連一直黑着臉沉默着的鐘鳴泰,臉上的緊繃的肌肉也有了些微的放鬆。
他長刀縱擺,轉守為攻,對着敵首道:“看來,時不爾予。”
“你對破陣訣一無所知。你以為折了一人,破陣訣就會被破?天真!”
刀光重新翻飛,折損一人,並沒有動搖圍殺之敵的士氣,反而激起了他們的憤怒。
攻勢再變,一時之間,還要更勝方才!
只是瞬息,巡夜小隊再添新傷!
敵首卻未入陣,他手中握緊刀柄,一雙眼睛如鷹般銳利,四下掃過。
再有擾亂殺陣的石塊飛來,他必將盡全力攔截,務要讓殺陣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影響。
只是這次來的,卻不是預想中的石塊。
“泰,乾位,三尺一寸。”
依然是那個低沉扭曲的聲音,七個字聽起來毫無意義。
可是鐘鳴泰聽懂了。
他腳下一錯,迎面有刀光砍來,幾乎撞個正着,他卻不擋不避,反手揮動長刀橫掃,長刀離地高度正好三尺一寸。
一道血光閃過,一聲慘叫響起。
原來,那正面一刀只是虛招,真正的殺招還在其後。鐘鳴泰依言一錯一揮,正是錯開了虛砍,然後斬中了真正的殺機。
他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君,取兌,四尺……”
“成,澤逆,一尺一寸……”
撲朔迷離的聲音,點出一個又一個虛實的位置,巡夜小隊之人照單全收。哪怕刀光已經及面,依然不管不顧,最後卻偏偏全部化險為夷,依言砍出,反而給圍殺之敵留下傷痕。
這些傷痕積少成多,終於在某個時刻,圍殺之敵無間的配合開始凌亂,他們一開始扮演獵人的角色,轉瞬間反而成了待宰的獵物。
敵首狂怒,卻無能為力。他更是驚恐地發現,若是將巡夜小隊看作一個整體,似乎……他們依言所用出的,也是……破陣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