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劉嬸應着走出去,二房卻沒人出來,一問才知道,二奶奶帶着平兒找人學規矩禮儀去了,二老爺三天倒是有兩天半不在家,更是找不着人。
“小娘子找我家二老爺何事?”劉嬸操着手,慢慢踱過去,猶豫着問道。
老爺們的事,劉嬸倒是不想管,可看這小娘子生的水靈,又是一臉愁容,免不了生了惻隱之心,便接了話茬。
小娘子忙朝劉嬸福了一福,自袖裏掏出張憑證來,欲遞給劉嬸。
劉嬸唬了一愣,後退兩步,擺手:“我只是個僕人,不識字兒,二老爺不在家,要不你改日再來?”
“嬤嬤救命則個,求嬤嬤進去通稟二老爺一聲,他要是不見我,我也就死了心了。”小娘子兩眼垂淚,噗嗵一聲跪倒在劉嬸面前。
劉嬸見狀,撒丫子便跑,氣喘噓噓的跑進姑奶奶屋裏,拍着胸脯喘粗氣。
顧小鳳正給手裏的綉活收尾,見她這樣子,抿嘴笑笑,罵她:“你個老貨,敢是被山虎追了?怎麼這情形?”
“可不是被山虎追了,外頭有個小娘子給我下跪呢,老婆子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陣仗,不害怕恁的。”劉嬸依舊一臉驚恐。
“老貨,趕明兒你閨女出嫁,自有新女婿跪你,你這慌腳雞似的可上不得檯面。“顧小鳳歇了手裏的活兒,笑話她,卻不由也好奇的探腦袋往外瞅,只見那小娘子依舊跪在院子裏,手裏擎張憑據,嚶嚶哭着。
“出去看看,老太太這會子正歇午覺,要是被吵醒了,大家沒好果子吃。”顧小鳳拍拍衣服,往外走。
阮姣也跟着走出來。
那小娘子卻有眼色兒,抬眼見了顧小鳳,跪着挪過來,抱住她的腿,高舉着手裏的憑據,又喊救命。
顧小鳳看她哭的可憐,心腸一時軟了,接過她手裏的憑據,遞給身後的阮姣,讓她看看究竟寫的什麼東西。
阮姣拿過來看兩眼,吸口涼氣,硬是扯開那小娘子的雙手,將顧小鳳拉到一邊,悄聲道:“姑奶奶,大事!這是二老爺納妾的憑據,上面說的是某年某月某日,以一石穀子的價錢買了這小娘子為妾,立此為憑。”
顧小鳳聞言,一口氣沒上來,憋半天,大聲咳嗽起來。
“姑奶奶,二奶奶那性子你可是知道。這要是收留下來,豈不有的鬧?趕緊想辦法,要不告訴老太太吧。”阮姣給她拍着背,問她。
顧小鳳轉身瞅瞅那小娘子,嘆口氣,一臉難過神色。
阮姣明白她的心思,必是又動了菩薩心腸,替這小娘子難過呢。
“趕緊起來,既然有憑證,想必二哥也不會不認。”顧小鳳把小娘子扶了起來。
小娘子連連施禮稱謝不已,趕着顧小鳳稱姑奶奶。
顧小鳳問她家鄉籍貫,小娘子都告訴了她,說自己小名喚作文秀,家在隔壁縣的三里村,因去年大旱地里沒收成,爹娘不得已將她賣於顧二爺為妾,換了一石穀子,全家才得以活命。
不曾想,顧二爺與她過了不過半個月便離開,這眼見三個月過去了,再也沒回去,託人捎信也沒迴音兒,不得已,這才走了上百里路,找了過來。
顧小鳳正與她講話,只見菊花一臉不悅的走了來,冷聲問何事,為何大正午的在院子裏哭哭啼啼,打擾老太太歇息。
文秀倒是聰慧異常,看出這些人的位份,脫了顧小鳳的手,直接撲倒了菊花的裙子下,聲淚俱下的訴說自己的遭遇。
菊花聞言,一時也愣住,抬眼看顧小鳳。
顧小鳳拖着阮姣便走,口中道:“菊花,既然你來了,這事就交給你了,你看着辦罷,明兒要去縣裏聽戲吃宴席,二哥今晚是必回來的。”
“姑奶奶,你別走,咱商量商量……”菊花急忙道,要追着顧小鳳,卻偏偏被文秀抱住了腿走不得。
顧小鳳拉着阮姣進了屋,放下帘子,坐到椅子上拍胸脯,一臉苦惱:“阮姑娘,不怕你笑話,依我看,我們顧家這平常日子也算是過到頭了。”
阮姣不解,微笑道:“不過是納個妾,沒這麼嚴重吧?”
“二嫂嫁過來只養了平兒一個閨女,若是二哥說為子嗣計,納個妾倒也罷了,她必不好說什麼,可我剛才看着這文秀,怕不是個良家婦人,又善於察言觀色,討好賣乖,日後怕不省心。”顧小鳳嘆道。
阮姣探着脖子,越過窗欞往院子裏望去。
菊花扶起了文秀,正往正屋裏去,文秀垂着頭,服服帖帖的跟着菊花的腳步,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來。
她狐疑的望顧小鳳一眼,心裏詫異她是怎麼看出來文秀不是良家婦人的。
“阮姑娘,你自小長在深宅大院,就是爹娘沒了,來到顧家,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這一畝三分地里轉悠,哪裏知道外面的情形,我才剛聞着文秀身上的香脂味兒,不是良家婦人身上該有的,這種香脂一小盒要一兩銀子,照她說的家景,哪裏買得?”顧小鳳跟她解釋着。
阮姣怔一怔,心中納罕,卻又莫名的興奮起來,原來胭脂水粉竟然可以賣到這樣的行情!這於她,可是件大好消息!
“姑奶奶,許是二爺送給她的呢?”阮姣笑道。
顧小鳳搖頭:“他買下她才花了一石穀子,不過七百八錢,焉肯花一兩銀子買盒香脂送她,不能夠的事兒!”
“姑奶奶,菊花姐把她領到老太太屋裏了。”阮姣伸着脖子,邊瞧邊說道。
顧小鳳扯扯阮姣身上的麻布衣裳,嘆口氣,搖頭:“算了,不管人家的閑事了,你跟我來,我與你再量量身材,把我那件緞子長衫改改給你穿了罷,明兒去縣裏赴縣尊夫人的宴會,總不能穿成這樣就去。”
“這件是你新給我做的,穿的還不到一個月呢,我喜歡這色道兒,不用換,明兒就穿這樣。”阮姣笑嘻嘻的說道。
顧小鳳卻是不肯,硬是扯着她,給她量了身材,拿出自己那件滾金邊的緞子長衫來,正要下剪子裁剪,只見菊花操手走進來,說老太太叫她們過去。
“可是為了文秀的事兒?”顧小鳳問她。
菊花搖頭笑道:“那個小娘子倒是會來事兒,見了老太太,先是磕響頭,接着便獻了張會子(一種紙幣)上去。老太太樂的合不攏嘴,當即認了她,又聽說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更是不得了,正商量要叫牙儈來買個丫頭伺候她呢。”
“會子?!那是多少錢?”顧小鳳好奇的問。
菊花一臉神秘的伸出二根手指頭。
“兩貫!”顧小鳳驚叫一聲,掩了嘴。
“可不是兩貫!”菊花壓低聲音笑道:“老太太正愁明兒去縣上要送的禮品無處弄錢呢,這正是緊瞌睡遇到棉枕頭,豈有不開心的。”
顧小鳳嘖嘖嘴,嘆氣:“她說是因家貧無奈才跟了二哥的,這會子卻又是哪兒來的?”
“橫豎不過是家裏的錢,二爺那個人你們還不知道?手下最是撒漫,跟在他屁股後面光撿他丟的灑的也能過日子了。”菊花道。
阮姣吐吐舌頭:“二爺現經營的兩家糧食鋪子可是二奶奶娘家出的本錢,如今這文秀找上門來,真有好瞧的了。”
菊花瞅她一眼,正要開言,顧小鳳起身推她出門:“走吧,別讓老太太等急了。”
三人來到老太太屋子裏,只見文秀正幫着老太太在翻箱倒櫃的找衣裳。
老太太見她們進來,指着阮姣笑道:“明兒去赴縣尊夫人的宴席,總要預備件鮮明衣裳,你可預備好了?”
阮姣嘻嘻一笑,指指身上的麻布粗衣衫:“姑奶奶才給我做的,我覺着穿它就挺好。”
“這可不行,你若穿這個去,縣尊夫人不得說我們顧家刻薄寡恩,虐待故人之子么?你過來,我給你件衣裳,這衣裳卻是連平兒也沒有的。”老太太招手叫她。
阮姣走過她跟前,只見老太太從柜子最頂上拿出件嬌粉色兒的綢子長裙來。
“哎呀!老太太,這可是上好的湖綢,我認得,二爺年前去京城就置辦了一件這樣的衫子。”顧小鳳笑着嚷道。
“可不是上好的湖綢,這村裏的人怕一輩子也見不到這等好衣裳,就是縣尊夫人也未必有幾件,這兩回聽戲我瞧過,她穿的不過一般的綾羅,比不得我這件輕羅紗。”老太太得意的說道。
“你可是有福了,老太太這是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給了你。”顧小鳳推推阮姣。
阮姣面上的笑容卻有些僵,她記起來了,在家的時候,她夏日穿的正是老太太手裏這種輕羅紗,娘親喜歡她著輕羅衫,說被風一吹,看起來像小仙女兒。
“傻子,快穿上試試!”顧小鳳手裏提着件緞子的窄袖短衣,過來給她解扣子。
阮姣換了衣裳,顧小鳳不住嘴的誇讚好看,連老太太似也看痴了,半晌方才醒過神來,笑道:“好馬還需配好鞍,美人也要衣裳襯,果不其然。”
“老太太,有些不自在。”阮姣提着長裙,笑道。
“有什麼不自在的,只管穿,我這幾年也是精神短了,以為有大奶奶和小鳳照顧你,所以就沒怎麼管你,阮姑娘是個大度的人兒,不會怨怪我這個老人家吧?”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在炕沿上坐了,滿臉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