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終篇
我在洛河城中待了三天的時間,江采前來找我。
看到她,我的心情有點複雜,更多的是一種愧疚。
我以為作為徐婧容的人生里,快意恩仇,鮮衣怒馬,從不曾虧欠過任何人。
甚至在當年,被人萬劍穿心死在昆崙山上時,還信誓旦旦地覺着是天下人欠了我。
可現在,回首往事,竟是我一直都在欠着別人的。
李東陽也好,江采也好,我從未想過,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光中,仍有人為我付出了一生。
江采坐在我的對面,看着我酒醉未醒的樣子,道:“易公子。”
說著,自己卻自嘲地笑了起來,又改口:“或許,我該稱呼你為徐姑娘。”
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道歉:“當年是我年少輕狂,誤了姑娘的終生。”
江采卻搖了搖頭,她轉頭看向雲台閣的中央,彷彿從那裏還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易初蓮。
她眉目淡然,沒有絲毫悔不當初的神情,只是道:“是我該謝謝徐姑娘當年的救命之恩。”
我不禁苦澀道:“從今以後,你都不用再等易初蓮了,他也……不會回來了。”
江采卻搖了搖頭,她抬起臉,看向我,問:“徐姑娘,在你看來,何為喜歡呢?”
她彎着唇角,淡笑了起來:“雖然知道徐姑娘就是易公子的事,確實是很震驚的,不過,如果徐姑娘現在問起的話,我仍是想說,時至今日,我仍是心儀易公子的。”
我張了張口,想勸說她,卻忽然想起之前沈星沉對我說的話。
他問我,洛河城中的江采,既然知道自己所求之人,根本不會有回應,為何還要等。
這個答案,我也想知道。
我問:“為何?”
“因為……我就是喜歡易公子啊。”
江採的笑容在晚霞中,顯得美麗凄然:“在我心裏,沒有比易公子更好的人,即便是徐姑娘,也比不上他,在等他的這十年裏,每天懷着期許和美夢,即便終究沒有等到他,但我仍是開心的,因為曾經有那樣美好的男子,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這就夠了。”
她喃喃自語起來:“身為一個女人,到底何為幸福呢?”
“嫁人生子,子孫滿堂才是幸福么?”
她搖着頭,道:“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即便無法在一起,能夠保持着喜歡他的這份心情,回想着曾經和他一起美好的事情,單是這點,就足以讓我感到幸福一生了。”
原來這就是喜歡嗎?
那我,有沒有以這樣的心情喜歡過李東陽?
從今以後,能不能嘗試着以這樣的心情去喜歡他?
想到京城中的那位柳姑娘,我想,即便可以,也沒有資格了吧。
辭別江采后,我離開了洛河城,本打算回昆崙山,卻不料李東陽前來找我。
那時候,我行走在回昆崙山上的小路上,不遠處,則是一個簡易的茶棚。
他騎着馬,身後帶着很多人,見到我,從馬背上跳下來,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此時此刻,他不應該跟那位柳姑娘準備婚事么?
他頓步在我的面前,道:“聽人說,你來京城找過我。”
我訥訥地嗯了一聲,他又問:“有什麼事么?”
回想着從崑崙出發前,想見李東陽的心情,我有點心虛,磨磨蹭蹭地道:“沒什麼事。”
未免被他看出端倪,又道:“就是無聊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李東陽苦澀一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一時間,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只能引開話題:“聽說你要成親了,恭喜啊,那姑娘我見過,挺好的。”
接下來的話,我都不想聽了,我不想知道有關他和別人的任何消息,他再也不是屬於我的。
下一刻,卻聽李東陽幽幽地道:“是誰告訴你,我要成親了?”
我愣了一下,看向他,又見他微微嘆氣:“因父王病重,起初卻有人提出要我娶親沖喜,但我沒有答應,底下的人傳來傳去胡說的話,你居然也相信。”
我依舊在愣着,有點反應不過來。
又聽李東陽道:“那個胡說八道的人,我已經把他調去王府的後院打掃茅房了。”
聽到這個,我不禁失笑:“為何這樣做?”
李東陽理直氣壯道:“我辛辛苦苦守了十年的媳婦,他幾句話差點給我弄沒了,罰他去打掃茅房已經是很寬容了!”
“李東陽。”
我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道:“你把剛才的話,再跟我說一遍。”
李東陽只能無奈地配合:“我沒有要成親,一直等着你去找我呢!”
接下來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上了他。
委委屈屈難過了半晌,卻不知道該責怪誰,最終只能哽咽道:“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李東陽微微嘆氣,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怎會不要你,一直都是你不要我而已。”
“聽說你去京城找過我,聽說你來了洛河城,我馬不停蹄就趕來了,生怕錯過這次機會,你又胡思亂想,把我推開,這樣,我連讓你喜歡的資格都沒有了。”
李東陽又道:“你該知道,除了你,我怎會娶別人?既然誤會了,為何不去問我?”
我一時無言,只能問:“要怎樣問你?”
李東陽失笑起來,道:“打上我們王府,拿劍指着我,罵我是負心漢,說喜歡你,怎麼還娶了別人。然後……”
他頓了頓,接着道:“把我搶走,這樣我不是什麼人都娶不了了?”
我也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不滿道:“我才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
“阿婧。”
他喚我的名字,又道:“以後在我的面前,就可以這樣不講道理。”
自洛河城一面,李東陽又折返回京城,李元貞反了,有很多事情需要等着他去做。
天衡道宗背叛了朝廷,選擇站在李元貞的陣營,因為他們的反叛,整個江湖都腥風血雨的,我擔心柳維揚在師門獨力難支,因此只能趕回去。
短短數月,我從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殺的魔頭,變成了昆崙山上的仙尊,而白翳真卻從萬人之上的天衡道宗宗主,變成被各方討伐的逆賊。
世事巨變,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後來,白翳真死了,他麾下的天衡道宗分崩離析,李元頌也被李東陽所殺,從此天下大定。
我去京城找李東陽,卻聽到街上的人到處都在說李東陽死去的消息。
我不敢相信,跑去王府再去找他,只看到李東陽冷冰冰的屍體。
武陽郡主告訴我,這是李東陽的選擇,希望我帶他走,臨別前,郡主給了我一瓶葯。
我帶着他撐着船來到洛河城,李東陽躺在船艙里,睜開眼睛,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四周蓮葉翩然,有漁女站在船頭唱着悠遠的歌謠,他輕聲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問李東陽,為何要以這種方式離開。
他說,因和李元頌那一戰,朝中又掀起讓他稱帝的呼聲,他覺得麻煩,只能出此下策。
再者,以我的性格,在京城中怕是待不住,與其讓我留在京城陪他,不如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從此以後,他就完完全全是一介布衣,陪我行走江湖,浪跡天涯。
後來,我們回到了璇璣山,看到師父躺在樹底下睡覺。
聽到我們回來的動靜,怒氣沖沖地拿起掃帚,將我們打得滿山遍野地跑。
三月,山上的桃花開得艷粉粉的,一如當初我們離開的時候。
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