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師姐之死(四)
武陽郡主道:“我與你說這些,僅是想讓你知道,東陽他為你付出良多,若你心中已有決斷,不管是離開,還是繼續留在他身邊都可以,但儘快給他一個最終的答案,不要再讓他一直等,最終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有些愧疚,低頭回答:“我明白。”
武陽郡主又眯了眯眼睛,道:“我到現在仍未看出你究竟有什麼地方,能讓東陽如此喜歡的,不過,他既看上了你,就說明你與他人不同吧,我也願意相信東陽的眼光,希望你別再辜負他的好意,人活於世,應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
我又道了一聲是,從武陽郡主處離開,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經過此番話,心中的悵惘和迷茫又多了一些。
李東陽,李東陽,這個名字,像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入我的心中,我知道,不管我的選擇如何,都無法忘懷了。
失魂落魄,出了房間,由於出神,在下台階的時候,不慎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小心!”
不知何時,李東陽站在台階下,似乎在等着我們出來,見此連忙扶了我一下,沒好氣地道:“為何還是如此莽撞。”
“師兄……”
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仍是想叫他師兄,片刻,尷尬地改口:“小侯爺,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李東陽見我改口,神情稍顯黯然幾分,道:“正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在他的帶領下,我們來到別苑的後花園,很奇怪,明明在昆崙山的時候,還是玉雪紛飛,冰天雪地的場景,這裏距離崑崙明明不遠,卻恰似江南春日的好風景,花園裏依然花團錦簇,甚至讓人感到融融的暖意。
我在他的身後站定,片刻,才開口道:“我要去南疆。”
李東陽的腳步一頓,沒有回身看去,身體卻明顯僵了一下,問:“去南疆,做什麼?”
我默了一下,才回答:“去找一個人。”
以他的聰明,自然知道我想去找誰,澀然地笑了一下,低下頭道:“聽說他嫉惡如仇,是這世間難得的好人,往生咒……倘若用往生咒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喚他回來吧。”
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只能訥訥地嗯了一聲。
思緒越來越亂,片刻,又忍不住開口:“你與我的事,還有我與他的事,我……我現在還沒想好,等我真正有了選擇,一定會告訴你的。”
李東陽淡淡道:“明知道你去南疆是為了找那個人,我還能指望你會回來么?”
“我……”
我語塞下來,原本想告訴他,我有可能會回來的,可又想着,萬一回不來呢?
豈不是又讓李東陽滿心歡喜地期待,然後又黯然失落地白等一場?
只能匆匆忙忙地遮掩:“總之,等我從南疆回來的時候,就一定會給你答案。”
“阿婧……”
李東陽忽然喊我,我抬起頭看他,見他也轉過了身,沉默片刻,道:“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救你,並非是有什麼圖謀,把你藏在璇璣山上,也不是在害怕什麼,只是不想讓你再捲入這江湖血雨的爭鬥中,後來喻文州找上了我,他說崑崙掌門抓住了你師姐,這些年來,又連同天衡道宗將崑崙引上了歧途,他想讓你回來,而我……”
他垂下了眼帘,繼續道:“對我來說,蕭和瑟那個人,我並不熟悉,因此也不在意她究竟是生是死,崑崙門和天衡道宗,無論他們怎麼發展,總有朝廷制約,我已經脫離朝廷,算不得朝廷的人,也算不上江湖的人,無論他們怎麼樣,都跟我沒有關係,可為何還要答應喻文州的合作呢?我想……”
他苦笑了一下,回答:“因為我還欠你一個交代。”
“交代?”
我微微詫異起來,疑惑道:“交代什麼?”
“十年前,你師父和師兄的死,還有徐家全族的仇,那時候我本可以讓一切真相大白,本可以讓那些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可我卻沒有去做,這些年來,我一直想,那時候的你,一定很痛苦吧,明明已經痛得活不下去,還要被逼着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你身上背着的血仇,還有那些人欠你的債,我想幫你討回來,僅此而已。”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要說欠債,該是我欠他的才是。
又聽李東陽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從珈藍山境去盛京的路上,我也想了很多,此事確實是我不對,我不該瞞着你,更不該枉顧你和沈公子的意願,利用你們來揭開當年的事,還有一件事,當日在岐山的時候,我與姬憐花的約定……”
他埋下頭,失落道:“此是我的私心,不願你和那個人相見,一直橫加阻攔,你想怪就怪我吧。”
其實,時至如今,我心裏對他是沒有一絲怪罪和怨恨的,反而是愧疚更多一點。
只能道:“過去種種,恩怨糾葛,紛亂複雜,其實一句怪或者不怪就能說得清楚,我只知道,我心裏感激你,感激你為我,為我們徐家做的一切,倘若以後小侯爺有什麼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徐婧容定赴湯蹈火,也會助你。”
李東陽戚戚然地笑了一下,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要你赴湯蹈火做什麼?”
“你以後……”
他又試探地問:“有何打算?”
我想了想,回答:“先去南疆,再回崑崙。”
當年的事,必須弄個清楚,雖然我已經算不上是崑崙的弟子,但絕不能眼睜睜看着它毀在凌虛子和白翳真手中。
“你呢?”
我很想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和他一起回璇璣山看看,但現在,應該是不太可能了吧。
李東陽回答道:“父王病重,朝局不穩,我想先回盛京去,你師門的事,或許我也可以想辦法。”
“不必了。”
我淡然地拒絕,又覺着語勢有點僵硬,頓了頓,又解釋:“我已欠你良多,再欠,就不知道該怎樣還了。”
李東陽怔了怔,隨後苦澀一笑,道:“我又幾時讓你還了,況且,你我之前,從不該說什麼欠與不欠。”
與李東陽告別的第二天,我就動身趕去南疆了,半途中,突然想到有個東西沒拿,又折返回去。
走正門的話,肯定又會驚動別苑的人,到時候又得大張旗鼓一番折騰,因此,我只偷偷潛入進去,本想拿完東西再走,不料途徑李東陽的房間,卻聽到他和武陽郡主在談論事情。
“就這樣放她離開,你甘心么?”
緊接着,就聽李東陽回答道:“當然不甘心,可是,又能如何呢?”
武陽郡主嗔了一聲,嘆氣道:“除她的事之外,我倒從未見過你頹然認輸的樣子。”
“姐姐……”
李東陽苦澀笑了一下,道:“曾經我也想去爭取,可是後來,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感情的事,從來是勉強不得的,我不怕任何人,卻最怕讓她勉強,我已經讓她死過一回了,難道還要再將她逼死一次?”
我下意識地頓步在門口,聽到武陽郡主唉聲嘆氣了好一會兒,才又聽李東陽喃喃地悵然道:“以前只聽人說‘有緣無分’,我卻以為事在人為,說什麼有緣無分,僅是自己不夠努力罷了,直到遇到她,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的緣分,除自己以外,真的需要很多東西來成全,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可你看我們,我認識她的時候,她身邊已經陪着另外一個人,阿婧性子倔強,又不是那種能輕易動搖的人,況且她在北朝,我在南府國,我們之間,是註定要結着一筆血仇的。”
“這就好像行軍打仗一樣,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對,從一開始,我就是輸的。”
武陽郡主問:“那你堅持這十年有何意義?”
“我是不甘心……”
李東陽輕笑了一下,頗有自嘲的意味:“昆崙山上,我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心裏卻在想,我們之間的結局,不該是如此的,如果能重來一次,如果我不是李東陽,如果她不是徐婧容,如果我是第一個認識她,我有信心能贏柳維揚。”
“最終不還是輸了?”
武陽郡主喟嘆道:“早讓你回家,就是不聽!”
卻聽李東陽懶洋洋地道:“這一次,是我自己想輸,也並沒有輸給柳維揚,僅是輸給了阿婧,也輸給了我自己。”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天殊劍,心裏卻陣陣的疼,在他們沒有發現之前,轉身離開。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遙遙地還能望到遠處的昆崙山,只是從遠處看着,整座昆崙山都像是被籠罩在雲層中,只有在被風吹開些許雲霧的時候,才能看到其間的殿宇樓閣,難道山下的人都以為,住在昆崙山的人都是羽化成仙的仙人。
我還記得,在那裏,曾有兩個小劍仙在冰天雪地的山上練劍,刀劍交碰,發出金戈的銳鳴,和着昆崙山的暮鼓晨鐘,好像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