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暮雲今天造反了嗎
近來,小玉總是過得心驚膽戰的。因為她新來這裏當差,遇見了一個很奇怪的主子。
主子長得很美,是個標誌的美人,卻是個傻子,整日獃獃的也不說話,像個木偶。
最令小玉害怕的是,她每天服侍美人起榻,都會聽見美人緊張的問她:“江暮雲今天造反了嗎?”
小玉哪裏見過這種世面?頓時嚇得不輕。江暮雲她不認識,但是造反她知道,要砍頭的。
不過一般,美人也只會跟她說這一句,隨後她都會呆坐着。
一呆一整天。
今日一早,小玉同往常一般,手中捧着一個湯婆子,輕手輕腳走進屋內。昨夜突然下了雪,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美人畏寒,她得趕緊送去湯婆子暖暖手才行。
等小玉環顧一圈,這才發現那個倚卧在臨窗小榻上的美人。
美人沒有梳妝,一頭烏青的墨發垂在肩頭,有些散落在胸前,有些被她輕捻在手中。一身宮裝也是穿得很隨意,領口沒有繫緊,鬆鬆垮垮的掛着,露出了精緻的鎖骨,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
窗大開着,飛絮般的雪花飄灑進來,有些落在她裸露的肌膚上,她也不覺得冷。
小玉“哎呀”了一聲,極快把窗子關上。
“夫人衣衫單薄,着涼了可怎麼辦才好?”
“你叫我夫人?”美人的聲音也很好聽,她輕啟嘴唇,笑道:“沒人教你,不能喚我夫人嗎?”
小玉一呆,不知該作何回應。
美人看着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按照小玉以前在大戶人家裏當丫鬟的經驗,這樣美的美人,被養在這樣偏僻無人的別院中成日足不出戶,定是見不得人的外室啊……
只是,這位夫人的家主,小玉從未見過。她來這裏當差快一個月了,還從未見過家主來過這別院。
這外室,好像不得恩寵。
這樣好看的眉眼,小玉是第一次見。可這樣好看的美人,卻孤零零的孤芳自賞獨自凋零,小玉覺得這家主未免太不憐香惜玉了。
不許叫夫人,是美人觸及傷心事,覺得難堪吧?
小玉覺得自己甚是善解人意,便順着話頭問道:“不該喚夫人,該喚什麼?”
宮裝美人掩唇輕笑,輕輕吐字道:“喚公主。”
小玉嚇得不敢喘氣,懷疑自己聽錯了,下意識跪在地上。
這可是冒犯皇威呀……膽子太大了。
此時,小玉聽見一陣輕笑聲響起,那聲音娓娓從頭頂傳來,雖溫柔,卻莫名凌冽。
“逗你玩兒的。”美人似乎笑了一下,聲音很輕,“公主哪個不是前呼後擁,錦衣華服?哪個像我這般凄慘的?”
這莊子安靜而神秘,確實不該是金枝玉葉的住處。
“我叫曦月。”小玉聽見她很感嘆的說:“自從父皇仙逝,便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我了。”
小玉額頭貼着地面,嚇得哆嗦。
小玉突然頓悟了,夫人長了這樣的一張臉卻還能失寵,可見是有原因的。
那約莫就是頭腦有點問題吧。
小玉快哭出來了,“夫、夫人……”
曦月斜着眼睛瞟她,片刻后輕嗤一聲,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她自己推開軒窗,雙手墊着下巴,往外伸長了脖子。
見那些雪花掛在曦月的眼角眉梢,小玉還是忍不住道:“夫人,下雪了。您這樣,身子會受不住的。”
曦月“嗯嗯”了兩聲,又點點頭,卻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你看。”曦月眯了眼睛,那清澈黝黑的眼珠被斂住,彎出一絲笑紋,她指了一個地方給小玉看:“你看看那裏的梅花是不是開了?”
這院子的一角種着一顆梅樹,曦月此時就是在看那梅樹。
小玉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積雪落在枯枝上,夫人看着才像梅花——它還沒開花呢。”
“枯枝?”曦月楞。
“這梅樹快死了。”小玉回道。
曦月僵住,眼睛裏閃過顯而易見的失落,她喃喃道:“也是,撐了這麼多年不容易,它是要死了,我也快了……”
這話聽着太晦氣了,小玉着急,她跺了跺腳,覺得這美人太不講究。正想提醒幾聲,又聽見曦月懶洋洋的說:“有酒嗎?拿酒來。飲酒賞雪,豈不美哉?”
小玉無法,只得給她架了案子,給她暖酒喝。
軒窗還是開着,雪花從外頭飄進來,但是曦月吹冷風吹得歡快,一點關窗的意思都沒有。倒是苦了小玉,在旁邊冷得瑟瑟發抖。
曦月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不多時臉上便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像是塗了胭脂一樣好看。平時稍顯蒼白的嘴唇,此時看着也是紅潤。
小玉從未見過曦月上妝的模樣,這一瞧,一時不由得看呆了。她喃喃道:“夫人真好看……”
曦月聽了,笑得花枝亂顫,一頭青絲更加散亂。她眼睛微微染上了一絲醉意,悠悠瞥向小玉,突然問道:“你有情郎嗎?”
小玉臉頰一紅,搖搖頭。
曦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淅瀝瀝的水聲響起,濺出來的小水珠有些附在她的發梢上。
“我的情郎,他從來沒有誇我好看。”曦月頓了頓,忽然放輕聲音,笑道:“他呀,只會罵我蛇蠍心腸。其實哪怕說一句蛇蠍美人也是好的呀。”
“啊?”小玉更呆了。
小玉因為曦月是自己的主子,立馬同仇敵愾,罵道:“真沒良心!這樣的情郎不要也罷!”
曦月搖搖頭,從口出呵出一口白氣。她仰頭,似乎在回憶什麼。
“是我待他不好。”
小玉望去,發現她的眼角兀的多了兩行清淚。淚水和垂在鬢角的碎發混雜在一起,使她瞧着異常狼狽。
小玉心中發軟,正想幫她擦去,突然又見她瘋狂大笑起來。
這……這還真的是腦子有點問題。
小玉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一雙眼睛瞪圓,不知道曦月又要做什麼驚人之舉。
曦月笑着笑着,又喃喃自語:“我待他好,他視我如無物;那我便待他不好,他便把我關在這裏。整整五年啊,你這樣的小丫頭,我已經不知道送走多少個了。”
她不知道在嘀咕着些什麼,突然腦袋栽在案上,沒了動靜。
睡過去了。
不,是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