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那是藏拙
江家世代為臣,跟隨太祖皇帝開國至今,出了不少良臣美玉。一直戰戰兢兢匡扶大齊的江山社稷,從未行差踏錯,在世人口中素來有賢名。
只是人活着,不是光有名聲便夠的。
家業傳到江暮雲父親手中,江家便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往日的輔佐大臣如今只剩下兩袖清風,空有一身賢名。當官當得不如那些老奸巨猾的奸佞之人,作為賢人又不夠當世大儒那般名頭響亮。
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江家出了個江暮雲。
他十五歲之齡便從太學中脫穎而出,完成了各業博士的授命考核,只待天子召喚進殿便可拜官入朝,平步青雲。
太學以積分為制,每年都有大考小考,滿八分便可從太學裏畢業出來,修不滿便繼續修。有多少人削了腦袋的鑽進去,卻出不來。教學嚴厲至極,是個白頭翁與美少年同在的地方。江暮雲能脫穎而出,實力可見一斑。
那個冠有盛名的少年,和前世的顧之棠一樣,半生都活在傳說中。
世人傳他少時便能與當世大儒款款而談,聰穎不凡;又傳他精通琴律御射,可謂為瑤琴聖手也可鮮衣怒馬;也傳他俊秀風流,倚馬而過招得滿樓紅袖,鮮花綉帕落滿身,瓜果香囊擲地滿。
眼看着江家就要打一場翻身仗,江家卻垮了。
她至今沒有想明白,江家好端端的怎讓人搜出了要造反的證物。父皇平時雖然寵她,卻唯獨在皇權一事上從不讓人置喙,江家滿門說斬就斬。
而那個驚艷絕才的少年,在十七歲的時候,被她收入府中。從此之後,以面首的身份,在公主府里度過了七年的時光。
這樣屈辱的身份,對他來說應當是相當難熬的。
她想補償他,給他榮華富貴,但是他不要;他想離開,她就用盡一切手段剪斷他的羽翼,迫使他留下來。
這樣的感情濃烈而又強勢,她以前性格太過霸道要強,不成功便成仁,從來不給自己留一絲退路。
想她做公主的時候,驚世駭俗,面首是說養就養;養的面首也是如此的不同尋常,說造反就去造反了。
嗯,他造反了。
她把江暮雲逼得和楚文覺一同造反去了。
那個竊她家國的亂臣賊子,是她一手養出來的。
江家最終還是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她剪斷他的羽翼,他就用更長的時間來謀划著一切,最終把貴為公主的她踩在腳下。
而在被關在別莊裏的五年,她也曾試圖想過要逃,但是逃不掉。
江暮雲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做不到。這一點,讓她尤為挫敗。
五年的時光磨平了她的稜角,她開始覺得,如果沒有公主的名頭,她大概就真的什麼也沒剩下了。
她有時候在想,現在的江暮雲如何了,她趙家的江山社稷如何了,父皇在天之靈見她如此沒出息是不是要氣得跳腳。
江暮雲從來不讓她知道外面的消息,把她關在那個囚籠里,任由她自生自滅。
他這是在報復她。
和江暮雲的事情,算是一筆糊塗賬,怎麼算都掰扯不清楚。而如今想來,也依舊是……意難平。
如今,她有機會可以從頭再來,自然是要讓那個驕傲得眼睛仿若長在頭頂上,說她只會仗勢欺人的江暮雲瞧瞧,她會的可不是只有仗勢欺人而已。
上輩子造的孽夠多了,自己引狼入室,她偶爾也想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威風一把,而不是作為一個荒淫的公主天天被罵啊罵。她所求的,從來都沒有機會。
現在天時地利人和,要是繼續這麼混賬下去,渾渾噩噩度日,也太浪費了。
紈絝做起來難度不大,她上輩子的行徑想來和惡霸也沒什麼區別了。今生,就有追求一點吧。
顧之棠握了握手,越發堅定了主意。
她道:“日後,我便要進入太學潛心向學了。十五歲,我要在十五歲之前,從太學裏畢業出來!”
等春闈一過,便是太學的入學考試,如今剛過春分,她現在開始準備,時間正好。
石向榮被她的豪言壯志嚇得說不出話來。
等回過神時,他面上期期艾艾,似乎有口難言。
顧之棠睨他,“怎麼?有話想說?”
石向榮點頭,終於硬着頭皮說了。
“四郎啊……有志氣是好事,但也得腳踏實地。你去年……不是也參加了太學的入學考試?”
去年的時候,顧之棠剛十二歲,正好到了入學的年齡。
顧之棠眉毛一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所以?”
“沒考上。”
“……”
“回來還拉着我哭了一場。”
“……”
“說再也不理那群酸腐書生了。”
不,求你別說了。
顧之棠眉毛一橫,大聲道:“放屁!我那是藏拙!小小一個入學考試,怎能難得倒我?”
石向榮的面色有點複雜,有點不可置信又有點驚訝的模樣。他呆愣愣半晌,一動不動,一雙眼定定的看着顧之棠。
看着……居然是在思考?
顧之棠也是心中發虛,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太有氣勢和以往草包的形象不同,讓他懷疑了?
但是不應該啊。
堂堂戰神,不應該如此不濟事啊。
想着那些傳聞,顧之棠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信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草包一回先安撫石向榮的疑心,先把此時給矇混過關時,石向榮終於回過魂來。
他一臉驚喜,神色看着猙獰無比。他用力扣住顧之棠的肩膀搖啊搖,唾沫星子全噴到她臉上來:“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四郎這麼厲害!怎麼會不通過入學考試呢!定是那幫算腐書生看四郎毓秀無雙,嫉妒與你,這才故意不給你過的!四郎!以後我也跟你去太學!”
……她錯了,她就該知道,石向榮是個傻子,腦子不同常人,是不會想到這麼深奧的問題的。
石向榮一臉不好意思,喜道:“那麼四郎考個狀元,那我勉強來個榜眼或探花吧。”
你真的想太多了。
顧之棠無話可說,只是一臉凝重的點頭,含糊道:“是極是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