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程府尋人
懷安卻苦惱道:“你要在我這裏呆多久,你爹要是一生氣,把整個巡捕營派過來剿了孟家,我可要跟你拚命的!”
“放心吧,他沒派巡捕營,剛才找我的都是家裏的下人。”程逸珩擺着手道:“我爹膽小的很,他不會用巡捕營來辦私事的。”
“那不是膽小,是謹慎。”懷安暗道,怪不得你爹能做大官。
但同時腦海里又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想了片刻,沒想起來。
他手中還提着給思卿帶的顏料,思卿替他畫畫這事兒除了他們,就只有秀娥一個下人知曉,但秀娥日常多在後院忙,這些跑腿的事情他基本是親自做的,現在被程逸珩耽誤了會兒工夫,手頭事情沒完成,便先交代了下人莫要攔程逸珩的路,而後就丟了他,讓他在宅子裏逛,自己去後院送顏料了。
程逸珩不與孟懷安見外,又自恃有些身份,把這當成自己家隨意竄着,但雖無人阻攔,卻也有些規矩,那正院除了孟宏憲,其他的皆是女眷,不能隨意進出,後院當然也是如此,他只得在前面逛着。
但沒什麼好逛,轉了一圈后,便去懷安的住處附近等他了。
懷安住中院東廂房,他沒回來,程逸珩百無聊賴,跨了月亮門,順着游廊,不知不覺走到了中院的西廂。
西廂是空着的,但十分乾淨,進門便有一株白梅映入眼帘,那梅花開的盛,一抖似簌簌的雪落,帶來渾然天成的生機勃勃。
除了白梅,還有一些說不上名的花草,看上去都是新佈置的,也不知孟家是在哪兒找的這大冬天依舊開着的花來,裝在盆里,錯落有序的排列在花圃中,花圃旁有一個小池子,池邊置了石桌和四個圓凳,上面還扎了竹傘。
他環顧一周后,回頭望了望另一邊,那邊孟懷安院子花圃里的花早都被草給侵佔了,如今冬寒料峭,雜草又許久沒有修剪,入目一片枯黃。
他不由嘲諷的笑道:“一個沒人住的院子都修的如此精緻,孟懷安啊孟懷安,看你這少爺當的!”
說著往前走近了些,見幾間屋子上了鎖,只能從窗戶窺看一二,越是不能進,他就愈發好奇起來,便順着窗戶挨個朝裏面瞥。
裏面模模糊糊看得也不清楚,只約莫能分辨出擺設輪廓,就是普通的居家擺設,沒什麼特別之處,他邊看着,邊感嘆浪費了自己一番好奇心。
來到盡頭一處,這間屋子光線最好,窗戶也亮堂,看得比前面清晰,他站在外面,眯着眼又往裏瞧。
忽然間,他仿若定住了。
有腳步聲靠近,他絲毫沒有察覺。
“程公子,程公子?”下人叫他了兩聲。
他終於回過神來:“什麼事?”
“這兒是三少爺的住處,咱們還在清掃,要不您到別處逛逛?”下人說得委婉。
聽出他在趕人,程逸珩不滿道:“你們三少爺來頭大啊,怎的,他的住處看都不讓看?”
“程公子若願意,待少爺回來,一定恭請您過來喝茶,但眼下院子在整修,現在還亂着,恐髒了您的鞋啊。”
“這還叫亂,孟懷安聽着可要傷心了。”他癟癟嘴,跨出了西廂院子,邊走邊嘟囔着:“你們三少爺可真金貴。”
才走幾步,有人急急過來,喘着氣道:“程公子,前廳來了人,說是要找您呢。”
與此同時,孟懷安在後院同樣得到了這個消息。
他暗道一聲“該死”,轉身往外走,思卿想了想,一跺腳跟了上去。
懷安腳步走得急,但見思卿跟來,疑惑道:“你來幹什麼?”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懷安腳步微頓:“你連什麼事都不知道,怎麼幫?”
思卿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沒過腦子。
不過對方沒給她解釋的機會,他笑着敲了敲她的頭:“你既然來了,就跟我一起去吧,但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事,就是程逸珩被他爹找麻煩,他跑到孟家來了,我是想讓那小子趕緊離開,才走的這樣急。”
思卿鬆口氣,兩人邊走,邊聽小廝彙報着,這小廝年齡小,聽是大官府上的人來了,嚇得不輕,彙報的時候因着自己的情緒不免添了些氛圍,說什麼來的是大人府上一把手的大管家,帶了四五十個人,個個人高馬大,一看就是打架的好手,他們將孟家大門都圍住了,大喊大叫,就等着動手呢。
孟宏憲在窯上也聽了這消息,忙不迭趕了回來。
只是……
來的是程大人府上的大管家沒錯,也有幾十人在外面守着,然而進孟家前廳的連管家一起只三個人,雖不瘦小但並沒有人高馬大,
也沒有叫囂着要打人。
孟宏憲到來后,對方一小哥說先前見到人進了宅子,作為下人他不便冒然闖進孟家,回去稟報了管家,這才一併過來。
管家程全也道:“晚生先給孟老爺請安,原本我家老爺指了些人出來尋公子,如今都聽聞公子在貴宅,才來了此處,實在是為了懼怕無功而返,非有意以人多仗勢,他們段段不敢無理闖入的。”他解釋了外面聚集的那些人,雖自稱晚生,但看上去不比孟宏憲小多少。
孟宏憲聽得明白,無理闖入確實不會,為官者給人留下話柄沒好處,但是不是以人多仗勢,可就不好說了。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曉孟懷安這位“狐朋狗友”的父親的身份,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也就是提督,上面是恭親王,想當年兩宮太后聯合恭親王誅了八大臣,而後,兩宮垂簾恭親王議政,太后原本與恭親王是一條線上的,那時孟懷安與程逸珩交好倒是件好事。
可是,那時候倆小子還沒投胎呢。
如今,他們結識的時間,卻是不對了,自打東太后薨逝后,西太后老佛爺與恭親王就沒那麼齊心了,現在還在不在一條線上,可說不定。
為了保險起見,孟宏憲是不贊成與程家來往的,但是他又沒多少心思去管懷安,這才一直沒強加干涉。
眼下鬧到人到家裏來要人,那就不得不管了,雖事情不大,但處理不當,亦是個麻煩。
孟宏憲最先做出的決斷,當然是交人撇關係,反正是把人交回他自己家,又不是送出去就上了斷頭台。
然而,此刻躲在內影壁后目睹着這些情景的程逸珩說什麼也不同意,他悄聲對身邊二人道:“打死我也不回去。”
“你都願意被打死了,為什麼不願意回去?”思卿納悶。
“問題是我爹不會打死我,他會先餓我三天,然後在我面前擺上一桌子好酒好菜……不許我碰,讓下人們吃,還下令哪個奴才敢給我吃上一口,立馬棍棒伺候……”
“瞧你那點出息,不就三天不吃飯么,有什麼打緊?”孟懷安不以為然。
“你說得輕巧,讓你餓着肚子聞肉香你試試!”程逸珩憤恨道:“不止如此,他還會去當著面燒我買的畫,哪個裝裱的最好燒哪個,我那些花大價錢購來的畫,都不知道被燒多少了……”
他說著,竟然嗚嗚咽咽,像是想起了極其傷心的事兒。
思卿詫異的看了看他:“你真喜歡畫啊?”
“好看的東西我都喜歡。”程逸珩得意起來,“要不我能跟你們兄妹玩得好嗎?”
思卿皺了皺眉,雖是夸人,但這話聽着總有些彆扭,說誰是東西呢?
“以後你就弄些劣質畫做最好的裝裱,好畫藏起來不就是了。”懷安鄙夷了他一番,“自己不會想辦法。”
他的得意勁兒立時沒了,感嘆着道:“你不早告訴我,我現在裝裱的最好的,可是我特喜歡的一幅畫,洋人畫的,頂漂亮了,我不能回去,一回去他就得燒了……”
“你不回去搞不好他也會燒。”孟懷安繼續打擊他。
“不會,他會讓我親眼看着燒,這麼多年父子,他對如何打擊我了如指掌。”程逸珩搖搖頭,又深吸一口氣,“反正,我絕對不會回去的,你們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我是為了你們才落到這個田地的。”
“為了我……們?”思卿疑惑的重複了一遍,這中間有她的份兒嗎,她可沒去騎馬。
正納悶着,又聽孟宏憲與來人道:“既然有人見到程公子到這來了,那諸位稍等片刻。”
說著對身邊下人耳語了幾句,下人點頭,領着廳里幾人,又吩咐去通知了其他院子下人皆去尋找。
眼看有人朝他們藏身的地方走過來了,三人左推右攘的慌忙離了此處。
懷安對於躡手躡腳行走極其有經驗,左躲右閃也十分諳熟,很快帶領着他們到了假山後面一個隱蔽的花壇旁。
剛一蹲下,他推起程逸珩:“繞過這個花壇就是院牆,你翻出去。”
程逸珩直起身子朝那院牆看了看,皺着眉重新蹲了下來:“孟懷安你不保我啊?”
“拜託你想一想,孟宅就這麼大點兒地,你留在這裏鐵定會抓回去,翻出去了還有地兒躲,在這裏能躲哪兒去?”
程逸珩一想,也有道理,但他抬頭望了望足足有兩人高的牆,又蹲下來嘟囔:“這怎麼上去,你家有沒有矮一點的牆?”
思卿聽此問題,要回話,懷安知她想法,一把拉住了她:“我四妹的院子後面是能翻出去,但你肯定不能去,萬一在那兒被抓了,四妹可就說不清了。”
“都這時候了能別顧你妹妹的名聲了么,我都快死啦!”程逸珩咬着牙低吼。
“不能不顧,你先起來,踩我肩膀我幫你上去。”
“這還差不多。”程逸珩轉怒為喜,貓着腰跑到牆邊,懷安也跟過去,往肩頭一指,他雙腳踩上,慢慢的隨着他起身。
“二哥手臂還有傷,程公子您小心一些。”思卿忍不住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胳膊也摔傷了呢,你要不要關心我一下?”程逸珩戲謔道。
孟懷安冷着臉插嘴:“去你的吧,你到底走不走?”
“開句玩笑么……”上面的人嘀嘀咕咕,伸着手往上爬。
有腳步聲窸窸窣窣的靠近過來,思卿探頭望了望,憂心的道:“你們快點吧,他們來了。”
“對啊對啊,孟懷安你快點。”程逸珩雙手還沒摸到牆頂。
“你也太重了……”懷安氣喘吁吁,“快不了。”
“叫你平日不鍛煉。”
“你……”
兩人聊起來了,哦,不對,是吵起來了。
思卿眼見幾個下人已經走到游廊,穿過游廊繞了那個假山,一眼就能瞥見他們,她又回頭催促了幾番,但見這兩人半斤八兩,身手都不大敏捷,吭吭哧哧的往上爬,似乎催促了也不大有用,畢竟這已經是他們最快的速度了。
那邊家丁已經穿過了游廊,靠近假山。
思卿心一橫,往前邁一步,打算引走他們。
還沒動,忽的又來了一人,大呼小叫的喊着他們:“你們幾個,先別找人了,快,三少爺提前回來了,過兩個人趕緊去到他院子裏幫忙收拾,另外一個跟我到前面來拿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