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叔叔狼狽的從地上爬起，瞬間的阻止了我們。
然後，他什麼話也不說了。
那天晚上，我跟偉哲都被打得很慘。
俊延奔跑出去的身影，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我們沒追上，他沒發現嗎？講義氣的他，為什麼那一次不講義氣了呢……？
被毒打了一頓之後，我跟偉哲分別被反鎖在自己的房間。
我從抽屜拿出爺爺那天給我的七百塊，淚水控制不住的滴落在上面，我腳軟的攤坐在地，拚命的抽噎着。
與爺爺共同的回憶，拚命的快轉着。
我淘嚎大哭了一整晚，叔叔沒有用力敲我的門叫我安靜點，就這麼，讓那哭聲，悲傷的蔓延一夜。
「爺爺，那個時候，你其實就已經住院了，對吧？那是你最後想要給我的寵愛，對吧？可是，我那天連再見都沒有好好跟你說啊……」我站在曾經的客廳，彷佛那充滿了扭打、咆哮與哭聲的ㄧ晚，正真實的重現着。
「那才不是預知夢，才不是。我沒有很堅強的長大，我沒有很堅強的努力走那條路，你甚至也沒有微笑的跟我說再見……我活的很失敗……活的這麼失敗的我，應該沒有辦法再見到你了，對吧……對吧……」眼淚，像是繼續着很久以前的那天般，無法剋制的悲傷着。
我走到了我的房間，然後又走到了俊延的房間。
「俊延……你呢？你到底又去了哪呢？你有見到爺爺嗎？為什麼你一去就不回了！為什麼……」
後來的那幾天，我跟偉哲都很難撐，我們直到現在都不敢去想，是不是他那天衝出去之後，就出事了。只能想着，他還活在某個地方，好好的活在某個地方。
一個禮拜之後，叔叔把爺爺留給我們的那筆錢，交給偉哲，叫我們以後自己想辦法生活，說屋子再三天就要退租了。他開始搬走許多傢俱，拿去變賣。
然後我跟偉哲就這麼一起生活了一年半，直到我國中畢業，才決定以後要自己一個人生存。
「我很像傻瓜對吧？一直緊握着遙不可及的過去，一直捨不得放開過去……那是因為你跟爺爺都消失的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好想，要一台時光機。
這是我，直到現在都希望成真的願望。
如果可以的話。
＊
我一直待到天空出現了晨曦才回家。
當我一走上三樓的樓梯口時，我就愣住了。
我看見鉉就這麼站在樓梯口，像是等了一夜，不，是真的等了一夜。
他那黑眼圈說明着。
一看見我的他，立刻就用力的抱住了我，「去哪了？我很擔心你知不知道？我去美術館那找了好幾趟，每條你可能會走的路我都找過了！我好怕你……」我感覺到他的顫抖，感覺到他那鬆了口氣的心情，然後我怔着。
「鉉……你……鉉，我們還能繼續多久？我——到底是你的什麼人？」
他一愣，然後緩緩的說，「亞琪……你到底怎麼了？」
一聽見這個回答，我隱約的感覺到，心，好像正在淌血。
我懂了。
我懂了。
這一刻我懂你了，鉉。
鉉。
——寂寞，也許是當我發現，你的生命，始終沒有我姓名的時候。
23
清晨回家之後，鉉在我的房間跟我一起入眠，我們一直睡到了下午，而且，我們沒有做。
這大概是我們之間第一次一起過夜，然後沒有發生關係的ㄧ次。
他只是很溫柔的抱着我，很快就睡了。
而我呢？
卻覺得我跟他之間的擁抱，一直隔着一個縫隙，一直。
下午，清醒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仍躺在我身旁的畫面。多好啊——前些日子我不是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進展到這樣的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不開心？
「醒了？」他慢慢坐起身，半靠在枕頭上。
「嗯。」
「一直有件事想要跟你說……」他迷濛着眼神，似乎跟我一樣，沒有睡得很好。
「？」
「你都沒發現吧？每次——在做完愛，你睡着之後，嘴裏呢喃的名字，都是一個叫做『俊延』的人。」
我一聽，怔住了……
語塞。除了語塞還有滿腦子的驚訝。
「他是誰？到底是誰？是那個你一直想找的人？嗯？喜歡海邊的人？」
「那你呢？你不也一直愛着辛蒂不是嗎？」
我們倆都無話了，只是默默的相互望着看。
如果我們的心裏，都住着另一個人——那麼我們之間又算什麼呢？又是為了什麼而在一起？
「我……我只是不想傷害辛蒂。」
「那我就應該被傷害？你難道認為，我是那種就算不喜歡，也可以上床的女人？你是這樣想的嗎？鉉……」
「不……我喜歡你，這是真的。」
「喜歡……？你喜歡的只是因為我會跟你上床。」說完，我便起身拿了包包、隨便穿了件外套就出去。
好煩。
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討厭搞不懂自己的自己！
我還愛着俊延？是這樣的嗎？
那我又為什麼會為鉉的所作所為心痛？
為什麼心裏都有別人的我們，居然還可以在一起？
這是第二次，我沒有帶着隨身攜帶的結他。
我走出了街頭，覺得好累了。
應該是說，我從很久以前就累了。發現，人的心，好像從懂事開始，就會開始慢慢累積着壓力，隨着時間，會愈來愈無力。
我停下腳步，看着天空，今天——出太陽了呢，帶着一點點溫暖的太陽。
「如果不喜歡鉉，如果不愛鉉，我是不可能甘願讓自己成為一個床伴的。」
拿出手機，我撥了通電話給張偉哲，突然好想他，突然。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打給我了。)他的語氣中，有那麼一點開心的味道，我跟着輕輕微笑。
「突然，很想聽你的聲音，聽你在幹嘛。」我說著，想起了昨晚我回去那裏的畫面。
(……亞琪，你好嗎？)
「我？我很……我不好。」誠實地，我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電話那頭的他，笑了。(你是第一次這麼誠實呢，你真的變了……但這樣比較好，與其讓你像從前那樣，老是騙自己很好，老是騙自己一切都無所謂，誠實的說自己不好，不是比較沒那麼壓抑了？)
「……我昨天，回去了喔，回去那裏，待了一夜。」
(……)偉哲知道我在講哪裏，所以他忽然說不出話了，那裏一直是我們最不想談、也不願提起的地方，因為有太多的傷心了。
「吶，你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俊延吧？」
(我知道。)
「那……現在呢？」
(什麼意思？)
「現在的我，心裏住的人到底是誰？」
張偉哲一聽，頓了好久才說，(只有你自己知道，不是嗎？)
「可是我……」
(會有答案，只是你還沒發現。)
我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又在哭了。「對不起，我居然找你談這種事。」
(亞琪，別對我說抱歉，這是我選擇的。)
選擇……
那麼，我又選擇了什麼呢？
「我知道了，我再打給你。」說完，我便切斷電話，倔強的把懦弱的眼淚給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