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暗霧之中尋影蹤

第十五章暗霧之中尋影蹤

第十五章暗霧之中尋影蹤

幽暗的地室里,年近不惑的老者心中久久不能平靜,身體因為過於慌張微微顫抖,他將雙手負於身後按壓着,眼睛微閉又睜開,牙齒幾乎快要咬碎,不知來回走動多少回,終於面露猙獰,向跪坐在案前的年輕男子吼道:“我早就說過不可大意!不可大意!你當初把胎記剜了就不會被查到,百密一疏啊!”

斗子家目光沉鬱,左臂的胎記彷彿烙印隱隱作痛,誰能想到,熊酌與他幼時相遇,只有幾面之緣,時隔多年,竟會記得他的胎記,他自己都忘了。在父親斗勃被殺之時,母親隨之自盡,家破人亡,他幼時的夢想,夥伴,美滿的家庭……一一破滅,他滿腔都是對商臣的仇恨,夢想終有一日能報仇雪恨,推翻熊氏的政權,可韜光養晦,卧薪嘗膽多年卻毀在區區一個胎記上,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臂卸下來!

“叔父……”斗子家話到嘴邊,卻不知該說什麼,他已經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熊酌貌似在幫他隱瞞,可熊旅不知從何處查到他的身份偽造,如今真是寸步難行。

斗宜申是斗勃的堂弟,他在楚成王時期就不得志,城濮之戰失利后,他一路被貶,從掌握軍政的司馬貶為工尹,從雲端跌落地上,心有不甘。堂哥斗勃被殺后更是堅定了他造反的心,看到無依無靠的侄兒便暗自謀算,鼓動斗子家反叛報仇,讓他棄文習武,毀掉他心之所愛,從此只有仇恨,想盡辦法讓斗子家接近商臣,趁機刺殺,沒想到功虧一簣。

“你不用多說!今日刑獄署的人帶了灰泥來找我,這是你易容所用之物,我怎會不知,想來商臣已經注意到我了,過不了多久,你我將會遭至滅頂之災,不先下手為強,日後便為刀頭活鬼,在劫難逃。”斗宜申握緊了拳頭,目光如刀,如盤旋上空的禿鷲尋找着機會俯衝獵食。

“叔父,是要開始行動了?”斗子家不敢相信,即使他們綢繆多年,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怎麼,你怕了?”斗宜申氣得快要咳血:“要不是因為你的疏忽,我們能這麼快舉兵!”

斗子家面露遲疑之色:“叔父,現在外面搜查那麼嚴,我們此刻行動不是打草驚蛇嗎?”

斗宜申嘆了口氣,鬱結於心:“難道我們不行動就能逃過嗎?不是商臣死,就是我們亡。”

地室里的二人的籌謀雖未被外人所知,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楓跟蹤斗子家來到和館的上房,已三日不見其出來,只見斗宜申來訪,出來也只見斗宜申一人,二人關係不言而喻。

和館為斗宜申擔任工尹時所建,在營建過程中就私自鋪設暗道和地室,佈局他最了解不過,比起把斗子家安排在其他地方,不如安排在在貴胄或外使旅居的和館,以免被發現引火上身,若是東窗事發也好禍水東引。

若楓在暗處偵查,卻沒發現遠處的樊玶也在觀察這裏的一舉一動。樊玶的武功已不同往日,大有進步,若非內力八成以上的高手,幾乎發現不了她,她要不是內力純厚,耳力超群,敏感內力運行,聽見花魁屋中響動,便溜進屋中發現密道,隨之跟蹤而來,豈能發現這麼個秘密——和歡閣的花魁也是個高手。

衡陽宮裏,伍舉拱手而立,恭敬道:“若不是王子細查,恐怕誰也不會翻十多年前的捲軸,查出元子家的身份偽造。”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熊旅身上,少年英武的他身上已有父輩的沉穩,應對萬事的胸有成竹,銳利的目光讓一切無處遁形,他揮袖起身,笑道:“之前舒魚門的刺客刺殺樊氏姐妹逃跑的路線是楚宮最短、最隱秘的路線,任務完成得太過天衣無縫,當中一定有我們的人與其暗中勾結。這個人對侍衛換防有所了解,對楚宮佈局了如指掌,並且有機會能溝通群舒,讓我一時想到了元子家,他正好官居東廣五線之長,那時又派他潛伏群舒,攔截群舒與趙盾溝通信函,不查查他的底細說不過去。”

“沒想到他真的有貓膩。”伍舉義憤填膺道。

“他進入東廣軍也煞費苦心,證據一稟上就突然失蹤,不正是告訴我們他心裏有鬼,潛伏隱忍多年前功盡棄,此人也太沉不住氣了。”

在熊旅看來,就憑身份偽造這一證據就臨陣脫逃太過奇怪,和元子家長年隱藏自己的沉穩耐力相矛盾,難道熊酌和此事有牽連?想到此處,熊旅露出一抹瞭然於胸的笑容,他了解熊酌,他不可能之前對元子家毫無懷疑,元子家的失蹤可能與熊酌有關。

熊旅雙手攤開寬袖,袖上的褶皺隨之平整,他不經意的自信泰然讓旭日都無法比擬:“父王到如今都沒有立太子,子反暴烈、子重羸弱,唯有子思可以與之一爭,我真是愈發期待了。”

月上中天,樊玶才回到刑獄署,除了在范山的茅廬里吃過飯,其餘時間都在若楓不遠處觀察,如果不出她所料,元子家就待在和館。可惜只看到斗宜申進出,未曾看到元子家一面。

“你這麼晚回來,想必收穫頗豐啊。”平南打着哈欠道。

“怎麼?你還不睡?”

“我們忙着查案,哪有時間睡覺。”平南晃了晃腦袋,好像能催趕睡意:“快說說,你有什麼進展?”

樊玶決定在沒有查明元子家要做什麼之前,不告知刑獄署她的猜測:“灰泥這條線索不好查,我還需要些時間。”

平南也沒覺得不妥,只是點點頭:“也是,你剛入刑獄署,萬事開頭難,你以前是公主自然很難適應這種生活。”

“你那邊可有消息了?”樊玶問道。

平南一籌莫展:“我暗自去查了斗宜申,沒有什麼疑點,哎,目前看來就只是個兵卒失蹤,身份偽造的小案,要不是何大人說一定要徹查,我真的快要放棄了。”

何玉的判斷沒有錯,朝堂之下暗流涌動,有一點異常往往都是大事的前兆,所謂履霜堅冰至,一葉而知秋。人們往往窺豹一斑,而對於長期在政壇運籌的何玉,比別人厲害的就是防微杜漸的本事,樊玶暗想。

“叩叩叩”

這麼晚了竟然有人敲門。

“何人?”樊玶問。

“奴婢奉何大人之命給平南姑娘送吃的。”

樊玶聞言有些驚訝,平南與何玉的關係匪淺啊!

平南羞赧地微低頭,臉紅得像熟透的柿子,結巴道:“進,進來吧。”

只見一小奴端着一碗烏雞湯走進來,湯色金黃,可看見湯里的人蔘,溫熱的香氣瞬間飄了進來。

樊玶好笑地看着平南:“何大人美意還不趕快接着。”

平南接過托盤,連忙支開小奴,故作生氣道:“你怎麼也開我玩笑。”

“沒想到何大人夜深挂念着佳人,特意差人給你送湯補身子,真是讓人羨慕啊。”樊玶嘴角微勾,打趣道。

平南看着雞湯,羞得想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心裏不停埋怨何玉,奈何他司敗的身份,話到嘴邊忍了下去:“要不……你也喝點?”

樊玶笑着擺手:“我可不敢,這可是何大人特意送給你的,你怎能讓別人喝,辜負了他一番好意。”

平南雙手捂着湯碗,湯的溫度燃得她雙頰緋紅,鼓着小臉,理直氣壯道:“湯給我就是我的了,我給誰喝他管不着。”

“好好好,只是太晚,我可不想喝這麼補的東西。”

平南沒有繼續接話,不太好意思地拿起勺子,故作鎮定小口喝起來。

樊玶看到她扭捏的樣子,噗笑一聲,轉了個話題:“平南,我還不會騎馬,能教我嗎?”

平南見樊玶找到另一個話題,連忙接上:“好呀,你覺得哪天合適,我隨時恭候。”

“等這案子過去吧,還有,我會的武功招式不多,你也可以教我嗎?”樊玶和泊羽、申遲過招,要不是她內力超常,使出陰招,她是不可能得勝的。若是遇上別的高手,她不能保證每次都那麼好運。

“可以的,不過我的武功不算厲害,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若是難點的,可以讓何大人教你。”平南用勺子攪了攪雞湯,把上面的油星子撇到一邊,又看了看樊玶,尷尬地笑道:“夜深,的確不該喝這麼補的東西。”

“他為何這麼晚才送來?”樊玶納悶,難道何玉不知夜晚不宜喝進補的湯藥?

“不是的,之前我受過劍傷,太醫說需要大補調養,方可不傷元氣,於是他每日定時送補湯給我,這份是今日的最後一份。”

樊玶暗自咋舌,何玉表面不怒自威,私下卻是個細緻的暖男:“那你可得全部喝下去,別讓何大人的好心付諸東流。”

平南懊惱道:“好好好,可是喝多了,好膩啊!”

樊玶笑笑不說話,平南自幼沒有父母,如今有何玉對她這般好,真是幸運的……

樊玶只休息了兩個時辰,之後又去和館暗中觀察,等到日晒三竿也未見斗宜申來過,若楓也沒有來,心中生疑,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便掩去內力,貓身進入上房查看,這是一間華麗的廂房,無人居住卻整潔如新。

在查看了茶具、漆具等用品,確認此屋近來無人居住,斗宜申還時不時進入,說明一定內藏暗間或密道。就在樊玶思索之際,一個小奴開門進來,樊玶立刻悄無聲息躲入暗處,將袖中的暗箭射在和館最高的頂上。

小奴面朝西牆,用手指輕敲了三次,用衣袖中掏出一朵銅草花,發出信號一般,不出一會兒,西牆便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透出昏黃的火光,就算近在咫尺,也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可見此處機關製作精良,令樊玶暗暗稱奇。

小奴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竹筒,遞給裏面的人。樊玶莫名覺得這竹筒十分重要,若是把它搶到手,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在小奴完成遞交動作,手只退出半尺之時,樊玶身形如影迅速把小奴打暈,趁裏面之人反應不及,搶奪了竹筒,在竹筒騰起時抽出,露出裏面的竹籤,只是一瞬,樊玶就將那上面的字全部看完:“四日後亥時紀山北麓集兵,與舟裏應外合。”

短短一句話,令人浮想聯翩,交代了舉兵的時間、地點,竹籤上的“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如今掌管軍政的左司馬申子舟。這根竹籤被誰收到都是謀反篡位的死罪。

裏面的男子情急之下使出致命一擊,樊玶看到竹籤一時愣神,躲閃不了,被打進暗室中,鮮血從口中吐出,將面罩沾濕,虛空中的竹籤“啪嗒”一聲,掉進暗室的地上。

斗子家不疾不徐轉動機關,把密室門悄無聲息地關了起來。多年的兵卒生活讓斗子家通曉醫術為自己看病,看到樊玶弱柳扶風的身子,自然知道她身體底子虛弱,不禁諷道:“就你這種病秧子還好意思派出來,商臣身邊是沒人了嗎?”

大逆不道直呼楚王名諱,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樊玶捂着胸口,讓她等了許久的“元子家”終於出現,驗證了她的想法沒錯,他就是藏身此處,但眼下他的口氣和行動無不擺明他就是亂臣賊子,是讓刑獄署徹夜搜查的犯人,縱使樊玶之前不了解“元子家”失蹤的真相,但現在證據確鑿,他也不再隱瞞,樊玶便無法再為他開脫,她不能和楚王作對,也不能姑息一個以下犯上,擾亂楚國的人。

樊玶這幾天都沒有時間休養傷口,舊傷添新傷,就算有雙重內力護體也招架不了她再次遭受重擊。

斗子家朝樊玶再踢了一腳,打算掌心注入內力,徹底了結樊玶,就在他掌心積聚力量的時候,樊玶揭開了面罩,斗子家瞳孔一縮,功力趕緊撤回,險些反噬,他被自己震退三步,不可思議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樊玶喉中湧出腥甜,輕咳起來,斗子家心生錯覺,似乎覺得這不是樊玶,眸中的鎮定從容讓人無法忽視,樊玶樊瑛兩種面容交織重合在一起,不禁問道:“你,你是樊瑛?”

樊玶用手把臉上的血跡抹掉:“元子家,是我。”

斗子家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陰狠表情,居高臨下看着樊玶:“樊玶?你怎麼會來?”

樊玶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喘息,傷勢似乎很重。

當密室門完全合上,室內籠罩在一片昏黃黑暗之中,斗子家面無表情,在火光下陰森地直視樊玶:“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如果我說我是來救你的,你會信嗎?”樊玶直起身子,但氣血虧空,無法站起來,仰頭看着斗子家,雖然處於低位,但氣勢絲毫不輸斗子家。

斗子家嗤笑出聲,一臉桀驁不馴:“我為何需要有人救。”

樊玶身子受傷過重,手無法夠到竹籤,但是眼神無意瞟到剛才看過的竹籤。

斗子家沒有絲毫地慌張,就算樊玶看過竹籤,她也不能活着出去。這密室是斗宜申親自設計,機關玄妙,每個零件都暗含玄機,一般人根本闖不進來,他可以在這裏肆意妄為。斗子家慢慢撿起竹籤,藉著火光看清上面的字,不知是否因為火光的閃爍,樊玶感覺斗子家的身軀微微顫抖着。

剛才的斗子家還若無其事,現在眼神中竟有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哀傷、恐懼,樊玶心中生疑:“你怎麼了?”

斗子家沒有理會,將竹籤折斷丟到火里,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他眉頭緊鎖像是思考一件大事,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手臂微彎,還保持着扔竹籤的動作,彷彿定格一般,看得樊玶莫名其妙,內心的疑惑越來越深。

不知過了多久,竹籤早已燒成灰燼,斗子家才轉眼看向樊玶:“你為何會在這裏?”他又問了這一句。

“你願不願意放棄原來的打算?”樊玶目光凌厲,她看到斗子家方才的動搖,決定試着問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若是想留有一命,現在轉變還來得及,我會幫你。”

斗子家無聲輕笑:“多年的叔侄都有所欺騙,我怎能再信你。”

頓時,許多猜測在樊玶的腦袋中炸開,她瞬間恍了神:“你說什麼。”

斗子家抽出腰間的匕首,內心似作掙扎,接着雙眼圓睜,一鼓作氣朝樊玶刺去。樊玶內心失望至極,在她說要幫助他時,斗子家還忘恩負義,欲殺她滅口,即使他與自己有交情,內心也有過鬥爭,但結果他還是想殺了自己。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斗子家的匕首堪堪刺破樊玶的衣服,機關門突然被打開,白晃晃的光芒從外面射進來,一顆石子精確無誤地將斗子家的匕首打偏,“哐當”一聲,匕首掉落,斗子家的胸口也被暗器刺中,傷口小得看不見,卻渾身酸軟,倒了下去。

鶴髮沉冷的少年出現在白光中,雪白的頭髮和背後的陽光融為一體,刺得樊玶睜不開眼睛,但能感覺到少年陰惻惻的目光和惱怒。

“申遲!”斗子家記得他,他在東廣時就知道申遲是何玉的左膀右臂,在獄中被稱為“白髮閻羅”,許多酷刑沒有他做不到,只有他想不到,故而被審訊之人聽到他的名號,還未用刑便嚇破膽,更有甚者直接被嚇死。

“原來你在這裏,終於能夠抓你回去,讓你嘗嘗我新的刑罰。”申遲唇角微勾,明明是笑,卻讓人不寒而慄。

斗子家額頭滲出涔涔冷汗,他全身開始打哆嗦,嘴唇不停抖着:“不!絕無可能!”

申遲頭微偏,示意後面的手下把斗子家帶回去,斗子家目眥欲裂,面若冠玉的臉如今扭曲變形,只聽一種被咬斷的聲音,斗子家的嘴巴頓時流出汩汩鮮血,他吐出一段被他咬斷的舌頭,場面觸目驚心……

樊玶萬萬沒有想到斗子家為了抵禦申遲刺他暗器的毒,用咬舌讓自己清醒,清醒卻是為了自殺,免受酷刑,不留下把柄!斗子家毫不猶豫地將清醒后短暫的力量用來抓起匕首,電光火石之間,申遲的手下想阻止也沒來得及,硬生生看着斗子家用匕首抹頸自刎,死不瞑目,熱燙的鮮血帶有力度地濺在樊玶臉上,像是一條血鞭抽過。

時間彷彿停止了,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讓人始料未及,申遲的臉黑了下來,就像暴雨前的陰雲密佈,給人沉沉的壓迫感,讓人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找到疑犯,卻在他手下沒有收穫任何消息就死去,相當於徒勞無功。

“這葯勁還是不夠大,藥效還是不夠快!”申遲這時指出暗器的毒性不夠,他平時收斂鋒芒,在這時淡漠生威的外表下透露出的陰鷙,如毒蛇吐信般威脅到在場的每一個人,說出話亦能抽打到每個人,旁邊的手下無一例外嚇得面如土色。

樊玶覺得那天挑釁申遲,與他作對的確太過草率,沒想到申遲竟有如此恐怖。

“自己能走嗎?”申遲對樊玶道。

樊玶還坐在地上,她的身子連續受傷,已經大為虧損,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可她在申遲面前卻不敢表現自己的弱勢,運行內力,勉強支撐站起,卻因氣血不足出現眩暈再次倒下。

申遲眉頭一蹙,命人將樊玶扛回刑獄署。

在和館的不遠處,熊酌用內力探查一切動靜。

“王子,沒想到斗子家竟想殺了樊姑娘,還好申遲及時趕到救了她一命。”若楓對熊酌道。

熊酌料到樊玶會跟蹤若楓到和館,於是命若楓離開,自己在暗中隱去內力觀察斗子家和樊玶的行動。但斗子家已不再是兒時認識的斗公子,在關乎性命和復仇面前,他會選擇除掉一切障礙,哪怕是曾有交情之人。

在樊玶進入暗室時熊酌就預料到了危險,為了以防萬一,他派人前去告知平南,誰知申遲已朝和館趕來,他便在暗處靜觀其變,不動聲色。

刑獄署中,平南將樊玶的被角掖好,正要離開房間,聽見被微弱的喚道:“平南,為什麼救我的是申遲?”

樊玶去和館之前就想到自己可能會遭遇不測,哪怕自己是要救斗子家。面對斗子家她不能一點防範都沒有,難保他不會恩將仇報。見到那麼多表裏不一的人,她不得不長點心眼,多些懷疑,於是和平南說好袖箭射在和館最高的屋頂,便是她需要相救之時,誰知來的是申遲,而不是平南。

平南見她醒了,應道:“我原本是想過去的,可是申遲他要去和館,聽說發現元子家的蹤跡,讓我別過去免得的惹麻煩,我把你的事和他說了,他說他會去救你的。”

樊玶嘴唇發白,狐疑道:“他如何知道元子家的蹤跡?”

“聽說是接到密報,具體是誰說的不知道,你還是好些休息,傷上加傷,還要不要命了。”平南小嗔道。

“我只是覺得太過巧合,我們的行動好像都在被算計中。”

平南無奈搖搖頭:“你別想了,有什麼事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們,也不至於傷成這樣。”

“嗯,麻煩你把申遲叫過來,我有話和他說。”樊玶依然放心不下,她覺得太多疑點無法解釋。

“好,你等着。”平南只好出去叫申遲。

沒過一會兒,申遲便進來,陰狠肅然的氣質讓室內的冷了幾分:“你找我有事?”

“我想知道是何人告訴你‘元子家’在和館?”樊玶躺在床上,頭側偏看着帳幔外的身影。

“我倒想問問你,你一人如何查出‘元子家’的所在之處?為何不及時告知刑獄署?”申遲果真來找茬了,當初只讓平南來救她就是為了不節外生枝,現在卻無法避開。

“難不成你想和他一起造反?”申池繼續興師問罪。

“申科佐多慮了,我只不過無法查看虛實,不能給刑獄署一個交代,並不是沒有及時告知。”樊玶淡然道。

申遲唇角微勾,眼底里是看透的一切的傲慢鄙夷,他譏諷道:“你當刑獄署是你三言兩語能糊弄的嗎?識趣的話,後日去禹牢領罰。”

樊玶也不想將事情變得嚴重,領罰總比扣上造反的帽子好,畢竟她之前確有私心想救“元子家”,因此她也倘然接受了:“好,我會去領罰的。”

申池沒說什麼,只是輕淺地笑了一下:“你也該說一下你和‘元子家’在密室里發生了什麼?”

樊玶回想起那時,腦海中浮現出‘元子家’自殺時的場景,鎮定心神道:“我搶到一根竹籤,上面寫着‘四日後亥時紀山北麓集兵,與舟裏應外合’。”

申遲嘴角微勾,不光是銀髮增添了他的成熟沉穩,還有他與生俱來的氣質,一種與年齡不同的老練狠辣在他身上有種詭異的契合:“哦?這可真是有趣。”

“有趣?”

申遲瞥了一眼帳幔里的樊玶,冷然道:“之前偽造‘元子家’身份的官吏不堪受刑,只好供出‘元子家’原名斗子家,是已故前令尹斗勃之子,因楚王於他有殺父之仇,欲謀反弒君。斗宜申在和館建有密室,便是斗子家的藏身之處,我這才前去和館,要是再晚一步你就沒命了。”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在思考也在糾結,半晌,樊玶才道:“多謝。”雖然申遲是找元子家順便救她的命,但也是恩人,沒有他,樊玶早就去見樊齊了。

申遲冷哼一聲,似乎極不受用她的道謝:“你不覺得太巧了嗎?你去和館,我也去和館,還剛好能打開機關救你,知道那麼重要的信息,申子舟也是謀反者之一,世界真有那麼巧的事?”

樊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們的行動像是被人推進,毫無誤差。

申遲兩眼眯起,彷彿看到迷霧中的答案:“既然有人想讓我們當棋子,我就覆了這棋盤。”

“你打算做什麼嗎?”樊玶想透過帳幔看清申遲的想法。

“哼,你不必想太多,你的身體可經不起你損耗,難道還要硬撐不成,刑獄署多你一個少你一個沒差。”申遲根本沒有把樊玶放在眼裏,他的傲慢毫不掩飾,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嘲諷。

申遲的態度讓樊玶異常反感,她從未被人如此排斥,申遲越是高傲,她越是想跳脫規則束縛去證明自己。

“好了,你休息吧。”申遲踏出門之前還不忘轉頭對樊玶吩咐道:“別給刑獄署添亂。”是一種近乎上位者的命令和鄙夷的口氣。

樊玶心中混亂,她何曾如此遭人嫌棄,若不是自己武功不敵,身體虛弱,早就和申遲打起來了。不過氣也沒用,她的確技不如人,她雖有兩種內力,但武功的招式學得並不多,根本發揮不出效用,另外她不會騎馬,不會射箭……比起敖軍府的其他人,她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技藝。

樊玶躺在床上苦惱地想着,由於身體太過疲憊,傷勢嚴重,最後不禁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樊玶便看見平南在她的身邊鼓搗。

“你在作什麼?”樊玶睜開睡眼問道。

“我剛才給你診過脈了,現在已經恢復一半了,你這時如果學《華陰經》的話可以療傷,還可以禦敵。”平南把一本泛黃的羊皮書交給樊玶。

這是一本帶有陳舊味道的書,看來已經被人翻閱多次。樊玶隨手翻閱起來,上面不僅有武功招式還有調息內力的方法,不亞於范山送給她的《混元心法》。

“這真是一本好書,你哪裏得來的?”樊玶一邊翻閱一邊問道。

平南一時臉紅,但很快紅暈就消失了:“你問那麼多幹嘛,給你你練就完事了……”接着她面露憂色:“申遲讓你去禹牢受罰,你也能用《華陰經》的功法忍一忍。”

“嗯。”樊玶覺得並無不可。

平南撫着樊玶的肩道:“你千萬不能和申遲作對,他這人記仇記得緊,和他作對的人沒有少下場,你得服軟點,不然受傷的還是自己,你看這會兒也沒有休息好。”

樊玶看着平南擔憂的眸色並非作假,領情道:“嗯,我會小心的,謝謝。”

“不用謝的。”平南莞爾一笑。

“你知道申遲是什麼來頭嗎?他和左司馬是何關係?”申遲性格那麼扭曲,樊玶不禁好奇他的來歷,她能感受到之前申遲對申子舟的敵意。

“他啊,他是左司馬的堂弟,但是出自庶出,地位低,加上一頭天生的白髮,不太受家裏待見,所有人都認為不吉,所以受到府中的排斥,從小沒少受欺負,連着親生母親也被家中冷眼相待,在他七歲那年毫無預兆地自盡。不過他年紀大點因指法超凡被何大人看中,便留在了刑獄署,接着入了敖軍府,家中的人才正眼看他,也算是苦盡甘來。”平南詳細說道。

樊玶思忖,原來申遲這樣冰冷的外表之下也經歷了那麼多,她瞬間對他的殘酷理解許多,畢竟沒有誰能有他這樣的遭遇,誰也沒有資格要求這樣的一個人善良。

小船經過複雜的水路終於到達禹牢,樊玶來到她居住的陰暗的內室,早有人等候在此,一看就是個跳脫的少年。

少年身穿敖軍府服飾,頭髮高高束起,面容清俊,一柄劍抱在胸前,見到樊玶進來,先是驚訝,之後這驚訝慢慢隱沒在舉手投足之間,沒有痕迹:“樊姑娘,在下公孫朗,有禮了。”說完行了一禮。

樊玶心中暗諷,男子獨自一人來女子閨房何禮之有,不過這是敖軍府,不拘禮節也是自然的。樊玶回以一禮:“公子前來是帶我領罰的吧。”,既然是公孫為氏,那便是出自公族,稱他一聲公子也無錯處。

“正是,樊姑娘不顧敖軍府條令,私自行動,要不是申科佐及時趕到,恐怕樊姑娘這條小命難保,敖軍府自是要嚴懲姑娘。”公孫朗目若朗星,俊逸的面龐神采飛揚,說出來的話卻不留情面。

“如此,便帶路吧。”樊玶坦然道。

公孫朗領着樊玶來到源層深處,是一間寬大的冰室,四周的岩壁結了厚厚的冰,晶瑩剔透,如數九寒天,呼出的氣不到一會兒就結成了霜。

“樊姑娘上次受罰沒有長記性,申科佐要讓姑娘這一回記得刻骨銘心。”公孫朗瞄了一眼樊玶,見她面不改色,繼續道:“請樊姑娘在此處待滿三日,若姑娘沒有凍死便可繼續效力敖軍府,若姑娘不幸凍傷,失了條胳膊、腿,或者凍死,我就痛失一位長相姣好的同僚嘍。”公孫朗說著惋惜,面上卻沒有絲毫同情,只是一副看戲的樣子。

“不勞你惦記,沒什麼事你就先走吧。”樊玶懶得和他廢話。

“美人不要人陪,我只能識趣地走了。”公孫朗雙手抱劍,假模假樣地嘆了一口氣便吩咐關上石門。

樊玶只穿了一件加棉的敖軍府服飾,從進來到現在嘴唇已經開始發白,渾身略微感到刺骨的寒意。雖沒有上次水灌的一開始的窒息感和衝力,但她知道這一次的寒氣是慢慢滲入骨髓當中,不到一個時辰她會全身凍僵,血液凝結,沒有吃食,沒有禦寒的衣物,她根本不能活下去。

樊玶無奈地望着頭上的鮫珠,這是冰室中唯一的光源,灑下的光亮照在透明的冰上映出自己蒼白變形的臉。“樊玶啊樊玶,你這樣值得嗎?”樊玶問自己,趙盾乃一國權臣,晉國之柱,為了殺他復仇,進入敖軍府磨鍊自己這樣值得嗎?

寒氣已經侵入骨髓,樊玶的眉毛、睫毛上結了一層米粒狀的霜,嘴唇已經發紫,牙齒止不住地打顫,她忍不住蹲下身,全身蜷縮起來,手腳開始僵硬,意識開始渙散,難道真要結束了嗎?

樊玶想起《華音經》的功法,在腦中不斷回憶,口中默念,調節自己的內力和氣息,丹田中漸漸有股熱量匯聚起來。樊玶睜眼,眼中是剛才未有過的星點明亮,或許這就是天無絕人之路,看來得好好感謝平南了。

丹田中的熱量匯聚得越來越多,眉上的霜雪漸漸融化成水滴,被身上冒出的熱氣蒸干,周身開始回暖,四肢也能開始活動。樊玶感覺自己身上似乎不只兩種內力,還有一股陌生的內力在身上發揮着作用,幫助自己抵禦寒冷,難道這就是范山口中說的火性內力?福兮禍所伏,就算身在逆境遇到的也未必是壞事,她體內竟有三種內力存在,而且互不排斥。

樊玶站起身,若是一直運功《華陰經》,在冰室待三日也是綽綽有餘,想到此處,她便心無旁騖地默念經文,運功提升內力。

公孫文回到刑獄偵查科復命:“申科佐,已將樊姑娘帶到冰室受罰。”

申遲慵懶地坐在榻上,銀髮披散,在月下熒熒發光:“之前的苦頭她沒嘗夠,竟敢隱瞞敖軍府私自行動,如此我行我素,不顧大局,是不將敖軍府放在眼裏。要不是她由楚王下令入府,她早就身首兩處了。”

“可是讓她三日待在冰室,恐怕她性命難保。”公孫朗提道。

申遲笑着搖了搖頭:“不用擔心,平南從何玉那裏得到了《華陰經》送她,可運功取暖,她要是沒這點慧根,楚王救看走眼了。”

公孫朗瞭然,開口道:“不愧是科佐,實在是高!”

“冰室的寒氣是比水灌更為嚴酷,讓她知道居於下位的態度,若沒有此法鍛煉她心性,她必定不服管教。”申遲眸色暗沉。

公孫朗贊同地點點頭:“她之前雖然是個小國的公主,但身份擺在那,沒人敢怠慢她,如今讓她學會低頭服從,動心忍性是個難事,現在正好磨磨她的性子,看她以後還敢不聽話。”

“不如再給她個任務,替我們演一場戲。”申遲伸手拿起一爵飲下,唇邊還沾着酒水濕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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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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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暗霧之中尋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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