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斗子家非元子家

第十二章斗子家非元子家

敖軍府的位置在宮外,是樊玶跟着泊羽出宮才知道的,位於手工作坊區的一家綢緞莊背後,異常隱秘,可以掩人耳目,誰也不會想到這就是直屬於楚王的軍事機構。

“這個地方令尹和王子知道嗎?”樊玶詢問道。

“如果他們是楚王的親信就應該知道。”

“范大夫范山是楚王的親信嗎?”如果師傅能來看她就好了。

“這我哪知道啊。”

“這牌子底下寫的的一百六十八號是什麼意思?”樊玶晃晃令牌道。

“哦,這個是按照進入敖軍府的順序排的,你是第一百六十八位進來。”

“那麼說府內現在一共有一百六十八位同僚?”

“不是,有些弟兄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了,他們的號碼還保留着。”

樊玶不自覺打了個寒顫:“那現在府里有幾個人?”

“一百二十五人。”

樊玶駭然,原來死了那麼多人。

“踏入敖軍府就是一隻腳踏進了地府,這有何懼,身為楚國男兒,為楚盡忠職守,哪怕犧牲都是莫大的殊榮。”泊羽振奮道。

樊玶又不是楚人,也不至於偉大到這份上,她哪能對泊羽的話共鳴,只能勉為其難點點頭表示附和。

泊羽接着道:“敖軍府有四科,刑獄偵查科、諜情密探科、安全保衛科、統籌謀划科,你被分配到諜情密探科。”

“這個科死亡人數多嗎?”

“你怕死?”泊羽斜睨道。

“……”樊玶雖然沒有回答,但是她的表情足以說明此刻的心情。

“你怕死進什麼進敖軍府?”泊羽睥睨她。

樊玶一心為樊國報仇才來到敖軍府,而在這的人都是為楚效忠而來,要是說不是自願盡忠來的,說不定會被這裏的人活吞了:“怕死……怎麼就不能進來了?能把任務完成又能保留性命不是很好嗎?”

泊羽笑她太幼稚:“有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常有任務會讓你生不如死,吶這個給你。”泊羽遞給她一個小藥瓶。

“這是什麼?”

“毒藥,自殺用的。”泊羽說的風輕雲淡,習以為常。

“……”真是走上一條不歸路。

泊羽側目,難掩嫌棄之色:“看你對這行頗不熟悉,這麼跟你說吧,諜情密探科的人或多或少知道各路情報,若執行任務被活捉,趕緊吞下這葯,免受敵人嚴刑拷打,這是幫你減少痛苦的。你放心,我給你的是藥效最快的,一吃斃命,保證沒有任何感覺你就死了。”

“那我謝謝你啊。”

“不用謝,都是同僚,應該做的。”泊羽一副正義坦然地承謝。

樊玶進敖軍府的第一天就感覺自己的命走到了盡頭。

大殿東邊的廳堂便是他們的諜情密探科,掌科的名叫潘尪,字師叔,是楚國環列之尹潘崇的兒子,他坐在上座,伏案認真書寫着,一副文弱書生樣,樊玶好奇他看起來那麼好欺負,是如何坐上掌科的位子?

樊玶一進去就和新來的許彩兒分到一組訓練,泊羽把她們帶到一間練武房,擺着各種各樣的兵器,讓他們隨意挑選訓練。

許彩兒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一臉純潔,可愛,不失天真,和她年紀一般大。這樣的小姑娘怎麼會入敖軍府呢……樊玶不由好奇,可自己也是被逼來的,許彩兒能進來也不奇怪。

許彩兒腳步虛浮,輕功和她不相上下,長得也很好看,可是性格卻與相貌大相逕庭。

樊玶在宮裏這麼久都沒遇到能說話的姑娘,便主動上前與她說話:“彩兒,我叫樊玶。”

“嗯,剛才掌科說過了。”許彩兒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專心練習拳術。

樊玶熱臉貼上冷屁股,特別不好受,好不容易見到人就遇見個大冰山,難不成是樊瑛第二。

樊玶不再與彩兒搭話,自己練習拳術,練到一半,發現彩兒在看着她。

“你……你的拳法已經練到有鋒芒之氣了。”

所謂鋒芒之氣,就是出拳瞬間的力量足以隔空傷人,這是五成內力才有的效果,可是觀樊玶的架勢,並沒有五成內力的樣子。

“應該是我體內有兩成內力吧。”樊玶答道。

饒是彩兒遇事再波瀾不驚,也對體內有兩種內力驚訝,不禁感嘆:“如此,便是習武奇才。”

“多謝誇獎。”樊玶尷尬地笑道。

之後彩兒便不與她交談,繼續練習,彩兒和樊瑛一樣都是惜字如金。

晚上訓練完畢,樊玶躺在床上,渾身酸痛,她被泊羽打成重傷還要經歷那麼沉重的訓練,感覺又苦,又孤獨。她有點想去郢都街頭,逛逛酒樓,看看小攤,買幾碗魚面吃,那邊稀奇玩意總是能讓她開心,還有師傅的南山,陪師傅種地也是件樂事,她想着想着,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

諜情密探科掌科潘尪下達命令:楚王要從王子們的護衛中,選出一人進入東廣一線,也就是說只能篩出一人,多一人都不行,需要敖軍府配合考驗並且不能讓別人知道敖軍府的存在。

潘尪在上座大聲道:“這次我們科要出兩個人來執行任務。”

樊玶用胳膊肘碰碰泊羽:“考驗有什麼試題嗎?”

“我們偽裝成刺客想盡辦法行刺,看受驗者能不能保護好他的主子,如果主子受傷,那麼受驗者便淘汰。”泊羽道。

潘尪咳嗽幾聲:“這次任務就由新人許彩兒和樊玶完成,就當是你們進入敖軍府的鍛煉。這裏有個抽籤筒,抽到哪位就要‘行刺’哪位。”

樊玶手往抽籤筒里攪了攪,抽到一根順手的,翻過來一瞧,上面寫的竟然是“熊酌”!那麼她的受驗者是元子家,剛好報答他教給她易容整骨術,給他放水。

至於熊酌,那就趁此機會用他練練手。

許彩兒則是抽中“熊旅”,測試熊旅的護衛伍舉。

“時限是三天,給你們的箭矢都是用蠟做的,毒藥是迷魂散,若是受保護者碰到蠟,或者被迷暈,則被考驗者出局。”潘尪道。

這種測試既鍛煉東廣一線的防衛能力,又鍛煉敖軍府的暗殺能力。

夜晚,樊玶又來到了她熟悉的甘泉宮,只不過這次她不能大搖大擺,她要以刺客的身份“行刺”熊酌。她現在矇著臉,穿着夜行衣,收斂自己的內力,不同之前,她的雙內力經過訓練已達到五成,雙腳輕點屋瓦,如輕燕一般飛檐走壁,她既要躲開郎中的巡視,也要避開元子家的防衛,比她上次逃出王宮更加困難。

“交給我吧,你們都下去。”院子裏傳來清澈的女聲,她一襲月白襦裙,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眉間微蹙,兩頰窄小,我見猶憐,這應該就是左司馬申子舟的妹妹,申子繁。

她接過奴婢手裏的托盤,獨自一人敲熊酌的書房的門:“王子殿下,我是子繁。”

“請進。”裏面傳來熊酌的聲音。

“諾。”曾子繁開心應道。

樊玶腳尖輕點到熊酌書房的屋頂,撥開一片瓦,看裏面的情況。

曾子繁將雞湯端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將湯盛到小碗裏,恭敬甜美地對熊酌道:“王子請喝湯。”

樊玶心都化了,多好的媳婦啊,能娶到曾子繁真值,這麼會照顧人。誰料熊酌只是偏頭一抬,眼睛瞟都沒瞟,繼續看竹簡,道:“放那邊吧,我等會喝。”

曾子繁失落地捧着碗,聽話地放到一邊,想說話又怕打擾熊酌,只能在旁邊靜靜等待。

樊玶沒看見元子家,心道這傢伙不在熊酌身邊守着,跑哪去了,這樣元子家的考核不就是玩忽職守……轉念一想,難不成他是在暗處守衛?樊玶拿出蠟箭,仔細觀察周圍,沒有異樣,她彎起小弓搭箭,故意偏離一點方向,對着熊酌的腦袋“嗖”的一聲射箭,瞬間釋放的內力她及時收斂住,這是目前她能做到最好的程度,可還是被熊酌發現了。

熊酌察覺由上而來的力量,把手中的竹簡一甩,改變了蠟箭的方向,蠟箭射到牆上,用蠟做的箭矢碎成稀巴爛。熊酌眼睛朝樊玶看去,樊玶被發現,如飛燕一般溜走。她一邊逃一邊想,為什麼和熊酌形影不離的元子家不在他身邊?

熊酌的輕功遠在樊玶之上,兩人飛牆越瓦,熊酌很快追上樊玶,欲揭開樊玶的面罩,樊玶閃身一躲,熊酌沒有得逞。她現在已經入了敖軍府,就算熊酌知道敖軍府,她的身份也不能被發現。

樊玶休養這幾天武功有所提高,內力也提升至五成,但依然不是熊酌的對手,沒過三個會合,樊玶就快支撐不住了,一個不小心就從屋檐上跌落。熊酌上手一撈樊玶的腰,把她穩穩地接住。

樊玶心中暗罵,登徒子!她伸手一巴掌拍向熊酌,正好被熊酌逮住機會,抓住她的手。樊玶氣急,用腳掀起瓦片,踢向他。熊酌跳起騰空,一腳踹向樊玶的膝蓋,樊玶便一手被他崴着,單膝跪地,沒有絲毫反擊餘地。

“誰派你來的?”語氣平平,卻可以聽出寒涼的殺氣。

樊玶並不答話,出聲就會被認出了。

“那我就要掀開姑娘的面罩了。”

熊酌竟然知道她是姑娘。

樊玶急得手心都是汗,這時候就真的沒人來救她了嗎?難道這就被發現了嗎?就在熊酌手剛要挑起面罩之時,一個黑衣人從背後偷襲熊酌,朝他撒了一把迷魂粉末,趁熊酌跌倒把樊玶搶了過來,熊酌被迷魂藥迷暈正要向後倒去,被伍舉背後扶住。

“四王子,您沒事吧?”伍舉問道。

熊酌用內力抵抗藥勁:“沒事,你怎麼會在這裏?”

“大王子被刺客偷襲,我追上前結果發現你也在抓刺客,怎麼沒看見子家?怎勞你親自動手?”

熊酌沒有多說什麼,只道:“無礙。”

伍舉尷尬地笑笑,心道四王子真是膽大妄為,竟然侍衛不在身邊自己去追刺客,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只怕性命堪憂:“子家不是一心想進東廣,我可沒看到他不在您身邊的時候,下次遇到他,我得好好與他說道。”

“沒事。”熊酌拍拍伍舉的肩膀:“我看刺客並不是真的想取我性命,她用的是蠟箭,射得……也非常不準。”

“我見那刺客身手確實差勁,不知她們幕後指使之人是誰,怎麼敢派如此菜鳥逗弄王族。”伍舉不忿道。

熊酌看着刺客逃跑的方向,陷入沉思,他知道商臣為了選東廣一線會派人試探,但看到元子家手臂上的胎記便不能再讓他有機會進入一線,就讓若楓留住元子家,可萬萬沒想到商臣會派身手如此差的人來“行刺”他,彷彿就是給元子家放水一樣。

回到敖軍府,彩兒把樊玶推到寢室:“你要是被抓了,整個敖軍府都要被你連累,你最好小心的。”

“多謝彩兒相救了。”樊玶扯下面罩,長舒一口氣。

“今日任務失敗,之後他們會加強防備,我們得手就更難。”彩兒眉頭緊蹙。

“如果三天之內,我們沒有篩出唯一的候選人,會被如何處置?”

“任務失敗,領罰一百鞭。”

樊玶倒抽一口涼氣:“如果王子們的侍衛都不合格呢?”

“王子們得從東廣軍里重新選人,敖軍府重新考核,據說現在別的科已經把其他王子的護衛都淘汰了,只剩下我們兩人了。”

“他們那麼強!”樊玶咋舌。

“你以為呢,我們只有兩天時間,要麼從中篩出一人,要麼我和你把他們都幹掉。”

樊玶是希望元子家能完成心愿,所以只能讓彩兒把熊旅“幹掉”。

樊玶想到元子家是出自東廣四線,在他之上還有東廣三、二線,為何熊酌會選中四線的他呢?難道是因為元子家會一技之長,易容整骨術?

“彩兒,伍舉是楚國數一數二的武士,你的功夫遠在他之下,就像今天,你我武力不敵,很容易被發現。”

“照你說該當如何?”

“我覺得我們夜裏偷襲沒有勝算,因為大部分的刺殺都是發生在夜裏,護衛隨從們的習慣了夜間防備,夜裏應該是他們最警惕的時候,我們可以出其不意,在白天刺殺。”

“不行,我們武功不高,在白天目標明顯,宮中人也多,不方便逃離。”彩兒很快否決。

“這才讓人意想不到呀,我有妙招。”

“什麼妙招?”

“我會易容整骨術,可以把你的臉換成別人的,到時候你把麵皮撕下來就好逃離了。”

彩兒思忖道:“嗯,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以前彩兒以為樊玶細皮嫩肉,出自哪家的貴族小姐,肯定一身的嬌慣脾氣,沒想到她性格和能力都不錯:“你會的還挺多的嘛。”

“那當然。”樊玶笑嘻嘻道,元子家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跪下感謝她,可惜他不能知道。

和歡閣中,元子家百無聊賴地癱在案上,熊酌令他跟若楓在和歡閣待命,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要做什麼事?他直起腰板,雙手抱胸不耐煩道:“若楓,你知道四王子要讓我們做什麼嗎?我已經在這待四天了。”

若楓不緊不慢輕抿一口茶,紅紗袖中指如蘭花般握着茶杯,端得風情萬種,顧盼生輝,一舉一動都能讓人看痴了去,元子家要不是知道他是男的,這時說不定也會把持不住。

“子家,跟了酌王子那麼久,他有什麼命令豈是你我能揣度的。”

元子家不服氣卻也沒有再反駁。

“話說,我們倆還沒有好好比試比試,看看在誰能更好保護酌王子。”若楓似是玩味,言語中挑釁十足。

元子家輕笑一聲,不屑道:“好啊,比就比,別以為你長得像女的我就讓你。”

若楓搖搖頭,似是聽到什麼笑話,笑起來嫵媚且風情,話到口中卻是殺意十足:“有些人中看不中用,而你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元子家不再藏着自己的內力,猛然從腰間拔出自己的青銅劍朝若楓刺去,根本不計較會不會把他殺死。若楓一瞬抬眸,眼底是萬丈寒芒,手裏的茶杯不知何時被彈了出去,流光中帶着強大的力道與刺來的青銅劍相擊,竟是改變了青銅劍的方向,茶杯在一剎那被擊得迸裂,茶水四濺。元子家毫不慌亂,腳步輕盈,踩着案上將青銅劍揮向若楓。若楓上半身頭朝後仰,飛揚的髮絲被斬斷在半空,輕盈落下,隨即使出內力,紅紗衣袖一掩,抓住元子家的手腕,一掰,元子家吃痛,雙手握劍向下刺去,不留對方後路,誰知若楓鮮紅的長指甲竟如刀劍盾牌一般堅硬,甲尖生生將青銅劍彈撥回去,身體側旋,兩人在半空調換了位置,速度快成影。元子家將青銅劍垂直擋在胸口,護住心脈,沒想若楓攻擊的卻不是要害,而是用紅甲上下一劃,連着左衣袖刮開了他的護腕,露出整段結實有力的手臂。

“你!”元子家怒不可遏,這是什麼招數,士可殺不可辱,刮人衣服是什麼意思。

若楓恍若未聞,伺機動手,指甲在衣袖中發出熒熒紅光,在空中如流星般閃過,速度之快,用力之重,加之若楓的美貌,更像是成精的赤狐向元子家索命。紅燭燈芯隨兩人動作起風晃動,燈光影影綽綽,片刻之間響起衣帛撕裂的聲音,元子家右衣袖也被若楓劃開,露出青黑色馬形胎記,在手臂上十分明顯。

元子家看一眼自己的右臂,氣惱道:“要殺便殺,刮人衣服算什麼本事!難道你也和娘們兒一樣力氣不夠,撕他人衣物玩嗎!”

若楓不以為然,盯着他右臂胎記,輕聲道:“王子。”

元子家不明所以,只見熊酌從門外走了進來,一改往常的清風霽月,給人沉重的壓力令人喘不過氣,他定定地看着元子家,眼裏有失望還有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元子家,不,應該叫你斗子家。”

元子家握着青銅劍緊了緊,似在隱忍,不發一言。

“斗公子,雖然時隔多年,但我不會記錯,那青黑色的馬形胎記,還有你從假山摔下來傷口留下的疤,在胎記的馬蹄上,一模一樣。”

元子家愣怔片刻,右手握拳又無力地鬆開,想要說什麼卻又開不了口,好笑道:“四王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子家,你瞞不過我,你到底想做什麼?”熊酌的眼睛看進斗子家的心裏,與其逃避問題的答案不如直接面對,即使熊酌已經猜透他了……

商臣對於斗子家而言就是仇人,就因為其父斗勃進言楚成王,商臣蜂目豺聲,性情殘忍暴戾,恐不是繼位人選,商臣便誣陷斗勃,置他於死地。人之常情,此時作為兒子的斗子家一定會怨恨商臣並報仇。奈何楚王身邊能人異士眾多,無法近身,斗子家只能費盡心機進入東廣一線,成為商臣的貼身侍衛,博得他信任,才可藉機殺了他。

“四王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斗子家顯出一副無奈狀。

“你我都是聰明人,說話真不必拐彎抹角,現在只有你我和若楓,再無第四人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想問你,如何才能罷手?”熊酌這是幫他隱瞞身份,試圖勸說他放棄。

“罷手?”斗子家悻悻然,可笑道:“家破人亡,你叫我如何罷手?父親只不過是盡一臣子之責,進諫忠言,卻蒙受滅頂之災!”

斗子家是承認了。

熊酌即使早有預料也無法面對他,畢竟他曾是自己的發小,曾是最真摯的夥伴:“子家,弒君肯定不能如你所願,你面對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楚國至高無上的君王,只要失手便是死無葬身之地,而你也只能失手。”

熊酌竟是站在他的角度為他着想,但赤裸裸地揭示斗子家做的毫無意義,結果絕不會如他所願,這是長期以來身為王子所經歷楚國政治后對商臣能力的肯定,並無誇大,現實得可怕。

斗子家嗤笑一聲:“君王?呵,君王便可為所欲為。四王子,我跟隨你多年,敬你是個君子,有時我就在想,我們若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就不會走到這一步。我也不希望你當上楚王,變得如你父親一樣殺人不眨眼,為權力不折手段,而我已經走上不歸路,我停不下來了……”說到此處,斗子家自嘲地笑起來,嘴角扯開一個弧度。

熊酌眉頭一皺,斗子家不可能憑藉一己之力弒君,在他的背後一定有勢力在支撐着他:“我保你全身而退,收手。”

斗子家一愣,熊酌就是熊酌,就算知道真相也想兩全,既想保全自己的父親,也想保全他:“你做不到的,就如你覺得我殺不了你父親,我卻覺得殺他志在必得。”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來殺了我?”

斗子家沒有想到熊酌會這麼說,眼底是被激起的憤怒。

“如果你有本事殺了我,再殺了我父王。”熊酌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你逼我。”

“如果你殺的了我,你就可以殺我父王,到時沒人攔得了你。”

斗子家只想着殺商臣,從未想過之後如何面對熊酌,在他的潛意識裏,殺商臣已經成為他的全部,沒有別的事情比這更重要,他和熊酌的友誼也不例外。

“好啊。”斗勃一死,斗子家的母親也隨之自殺,原本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這一切拜商臣所賜,如今熊酌擋在他面前就別怪他無情。

斗子家握緊手中的青銅劍,橫在胸前,欺身而上,奈何熊酌已踱到他身側,不知何時手裏拿着一把匕首將他的青銅劍斜擋了回去。熊酌一愣,斗子家刺中的是要害,第一招便要取他的性命,年少的情誼,近年的相處終究敗給了殺父之仇。熊酌的眼神明明暗暗,沉冷下去,悄無聲息地應對下一招。

斗子家的武功遠不如熊酌,近戰能清楚地看出熊酌是在讓着他,招式也是在防禦,並沒有攻擊,就連速度也帶着猶豫。斗子家自覺無趣,拳頭打在棉花上,不能發泄反而自取其辱,既然身份已敗露,在熊酌這又沒有勝算,乾脆走為上策,斗子家推開窗戶,一躍而出。若楓見勢,便要追出去,被熊酌制止:“我已經部署暗衛,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眼睛,只要他一動作消息就會傳回來。”

熊酌這是放線釣魚,順着斗子家的蹤跡就能找到背後的勢力。

敖軍府,諜情密探科。

樊玶手中的眉筆從彩兒臉上緩緩離開,滿意地看着眼前的人兒,彩兒疑惑地看向銅鏡,大吃一驚:“這,這……”

“怎麼,不好看?”樊玶得意道。

“這不是你嗎?”彩兒一面吃驚樊玶的易容術,一面吃驚畫得如此肖像。

“錯了,這是我妹妹樊瑛,她現在是王子旅的側室,作為身邊人,王子旅一定會放鬆防範,到時‘行刺’他就容易多了。”常人看不出她們姐妹倆的區別,但是樊玶清楚她和樊瑛的細微差別,就連易容時也有注意,她有信心能騙過熊旅。

“好辦法。”銅鏡里的彩兒微微一笑,原本淡漠的臉竟多出幾分嬌媚。

衡陽宮裏,熊旅照常在案上閱讀竹簡,英武俊俏的臉上劍眉擰緊,平添肅殺之氣,讓人不寒而慄,他緊緊握着竹簡上,指關節微微泛白。竹簡上記錄著舒魚門刺殺樊氏姐妹后從楚宮逃跑的路線,竟是最短最隱秘最不被查到的路線,由此可見他們對楚宮佈局了如指掌,能夠做到這一點說明內部一定有人將楚宮的地圖和士兵佈防透露給舒魚門,此事重大,擁有這些信息的人一定身處要職,對宮內事務十分了解,對王室而言是巨大的隱患。

“王子,樊姬來了。”一旁的伍舉提醒道,熊旅這才收回思緒看向前方。

樊瑛檀口輕抿,彎成美好的弧度,面容粉嫩,泛着微微的桃紅,青澀的面容已有恰好的成熟,媚態中又不失少女的可愛。她秀髮盤鬟如環,戴着左右對稱金鸞簪,髮髻作垂披,下垂至腰部。一身褐地幾何填花燕紋,深色闊緣邊深衣,其長度披地,超越了中原深衣“長毋被土”的限定,她腰間束緊絲織大帶,一舉一動大方得體,已是堂堂楚國王室夫人的姿態。

熊旅看着她,眉心舒展道:“瑛兒,你來了。”

樊瑛優雅一笑,分寸得當,向熊旅行禮進堂:“王子,天氣秋燥,妾身命人熬了蜂蜜雪梨汁給王子清心潤燥。”說著,她命一旁的涓人端上一碗。

“瑛兒真是懂事,來。”

樊瑛蓮步輕移,走向熊旅,乖巧地坐在他身旁,看着熊旅喝完蜂蜜雪梨汁,眼裏漸漸露出難以察覺的機警。

熊旅放下漆碗,偏頭看向樊瑛,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臉慢慢靠近她,親近又極近慾望。伍舉自覺待在這裏不合適,正要離開,可突然聽見熊旅對他道:“舉,你先出去吧。”

熊旅平時稱他的字“易平”,而非他的名“舉”,兩人曾經商量好,若是有危險便稱伍舉為“舉”,那麼現在是出現危險了。伍舉面色不改,看着熊旅懷中的樊瑛,心中瞭然,退出了堂。

樊瑛眼中波光流轉,心中的得逞被藏得滴水不漏,關切道:“王子是否覺得疲憊?不如到寢室休息?”

“有你在,我怎麼會累呢,不如……”熊旅壞笑,因兩人距離太近,熊旅直接吻上了樊瑛。

樊瑛萬萬沒有想到,瞪大了眼睛,再也沉不下心試探,手中剛要動作,一股凌厲的風向她襲來,樊瑛措手不及,手中用蠟做的匕首被搶走截成兩段。熊旅牙齒一用力便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給撕裂,接着用手扯開扔在地上,一掌將女子拍倒在地。

只見髮髻上珠翠散落,兩支金鸞簪鬆鬆垮垮地插在在黑髮上,因掌力過大,女子硬是被拍離案前五步遠。她抹了抹唇角的血,這是方才熊旅用牙撕扯麵具弄出的傷,一吻一咬彈指之變如此鮮明,溫柔繾綣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反擊,她不得不對此人另眼相看,此時與熊旅實力懸殊,只能為案上魚肉,任人宰割,只是光天化日,在被行刺的人面前如此狼狽,簡直是恥辱!

伍舉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將戰利品交給熊旅,一把蠟做的匕首,手指一捻便成粉末。

熊旅輕笑:“這就是考驗的伎倆?”

作為王子自然知道父王不定期選拔人進入東廣一線,考驗的方法之一就是“刺殺”,只不過這次太為拙劣,根本上不了檯面,派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刺殺”未免太過小瞧他和伍舉了。

“你多大了?”

熊旅饒有興趣地看着彩兒,少女不屈不撓的氣度着實讓人為之一振,她青澀嬌好的面龐絲毫不輸被扒下的面具,未經世事卻有看破世間滄桑的老成,此女子非絕色但也能稱得上獨一風華。熊旅笑得人畜無害毫不防備,就像看着一個掀不起浪的小動物,這讓彩兒覺得更加恥辱,並不回答他的話。

“哦?都不回答我。”熊旅唇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他原本就俊美無比,這一笑更是讓人沉醉,只不過等待彩兒的是上級對任務失敗的發落和無處發泄的不甘。

熊旅見她一言不發也不惱,隨意道:“你隸屬於哪裏?”

彩兒已經任務失敗,眼下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還是不說一個字。

“好,有骨氣,我很喜歡你,不如就待在我身邊吧。”

彩兒一愣,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熊旅,彷彿要望進他靈魂深處,只聽耳邊又傳來他溫柔的聲音:“未經人事,漏洞百出,難怪任務失敗。”

熊旅走到她身前蹲下,視線與她平行,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彩兒不知道熊旅趁她不注意把蜂蜜雪梨汁給倒了,更不知道她被發現是因為熊旅摟抱時她不自然的顫抖,隱藏極深的緊張,還有束腰的結是今早熊旅剛幫樊瑛系的,就算樊玶幫彩兒易容的天衣無縫,身體各處都偽裝得一模一樣,但是夫妻間相處的細節是無法短時間內學會的。

“易平,我去看看樊姬,你去和父王說,這名女子我要了。”熊旅說這句話就像說天氣真好一樣自然。

伍舉躬身行禮道:“諾。”

樊玶在甘泉宮埋伏許久,跟蹤熊酌一天都沒有發現子家,暗中考核的考官直接給子家的評語寫上:元子家,擅離職守,無忠主之心,即日起退出東廣,逐出宮外。樊玶扶額嘆息,子家成績慘不忍睹,甚至被開除東廣軍,就算樊玶有意放水他也沒有機會禁入東廣一線了。

樊玶回到諜情密探科,等待彩兒的消息,等來的卻是伍舉進入東廣一線,彩兒被納進衡陽宮。這個結果不盡人意,對於東廣納新,她們有功,但是對於敖軍府,相當於她們執行任務被活捉,任務失敗,敖軍府必然會懲罰她們。

“叩叩叩”傳來敲門聲,樊玶起身開門,泊羽站在門外。

“樊玶,掌科叫你過去。”泊羽並不顧忌稱呼女子的名諱,在敖軍府行事在乎多了都是累贅,尤其是他們行走在刀尖上的人。

“好,我這就去。”

樊玶和泊羽來到東邊的廳堂,發現彩兒已在這裏,潘尪在上座,不知在寫什麼,只聽上面傳來他冷冷的聲音:“一百六十八號樊玶,一百四十五號許彩兒,你們任務失敗,若是實際執行中,敖軍府便會因你二人受到牽連,楚國大計也會因此受影響,念二位是初犯,許彩兒又被王子旅相中,便入衡陽宮服侍,繼續為敖軍府提供情報,樊玶進入禹牢受罰,之後協助刑獄偵查科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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