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長命鎖(上)
玄府過中秋的時候,朱花看見玄景在放燈火聚會的時候偷偷溜走了,她便跟在他的身後。
“阿景,你要去何處?你阿父不讓你外出的……”朱花拉住玄景的墨衣擺袖。
“阿花,你幫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不要告訴我阿父,我要出去見一人,去去就回,不礙事。”玄景用手撥開朱花拉着的衣袖。臉俯下來,對着朱花嫣然一笑。他知道朱花很吃這一套,朱花一定會應了他-----一向如此。
“那阿景快些回來,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快些,好不好?”朱花掩住了心底的失落。沒錯,不管如何她都沒辦法拒絕他的任何請求,而阿景總能拿捏她心底的任何小心思。
朱花不能奈何玄景啊。
“回去等我罷,不要擔心。”玄景推着朱花的身子往小府邸里去了……
明朝中期年間玄府才得了一子名喚玄景。
玄家是開封大富人家,家族主要運營錦繡綢緞的玄庄,家中殷實而富足。玄家人更是廣善好施,由此在開封之地便無人不識玄家了。那些乞討的乞丐知曉,那些佛家化齋的弟子知曉,那些道家小廟亦是知曉。
但天不遂人願,不甚厚待玄府。玄景一出生便體弱多病,他的阿母也在生他之時難產死了。阿母死後,玄父大慟。此後也再沒收過房,也因此玄景成了玄府家中的獨苗,即便他的出生便帶着不幸。
玄父雖很疼愛他,但是也受不得日日見玄景頑疾折騰,徒生患得患失之感,便也不常來見他了。留他一人在偏院裏獨自生活,雖然有很多丫頭陪着,但是也過得很孤苦。
朱花知道,他一定一定覺得很孤單。
因為她常常看見深夜裏玄景都要偷偷外出,有時走去玄父的書房門口,他也不進去,待上半個時辰又回到偏殿;有時候他也會去食房自己找些吃食,那些吃食是他平日裏碰不得的,朱花看見了想去阻止他,可是見他吃得這般滿足便狠不下心來打破他。
他吹不得夜風,一吹第二日又會咳嗽,如此反覆他的咳嗽便一直沒有好過。而朱花半夜裏常常隨着玄景的腳步,跟在他身後。
朱花是玄府找來的丫頭,人家都傳她是玄家公子的藥引,也叫長命鎖。她才不管自己是不是長命鎖呢,她只希望一直陪着玄景,這樣不被命運厚待的男子,她喜歡的男子。
而在玄景心裏她不過是陪着他長大的丫頭罷。
外面的熱鬧盡了,院子都安靜下來了,煙火都散的乾淨。
朱花坐在玄景房裏等他回來,這一次他去見那姑娘倒是久了些。朱花喝了一口桌上的冷藥水,真苦。
這葯玄景每天都要喝呢,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是他的長命鎖,鎖住他的命,包治百病。朱花仰頭把葯飲了。
玄景生的極為聰穎對待世事又有自己的遠見,先生教授的知識理解的很是透徹,莫不是因為他身子的緣由,師父斷言玄家一定會出一個狀元的。玄父當是不願意玄景赴天順趕考,他怕那小子一外出就死在路上,還不如留在府里的好,至少方便將養和照料。由此玄景十七歲之前都沒有離開過府里。
可是最近玄景卻想着法外出,朱花不敢給玄父說。
其實朱花知道玄景肯定在外面遇上了一個小姐。玄景定是喜歡的。
因為朱花給玄景浣衣的時候撿了一個女子的香包,這麼多年還沒有見玄景有什麼特別上心的東西呢,怎麼會有香包?不用想也知道那香包定是玄景離不得身之物,那便是玄景上心的女子的啊。
雖然朱花每每想到這姑娘會傷心,但玄景不會,玄景冒着生命危險都要去見的女子,見到那姑娘一定會很歡喜的。這樣想來,朱花又笑了起來。今天她該休息了,不等了,以後都不等了。
第二天早晨,朱花才見到了玄景,玄景的臉色不好,蒼白得過分。
“阿景,我幫你喚大夫來瞧瞧你。”朱花替玄景更衣,也讓他穿得更厚實些。
“阿花,不必啦,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阿花,我愛上了一女子,我要見她,我想我以後的生命都交給她。”向來玄景對朱花都是如此坦白,坦白得讓朱花都覺得眼睛辛辣得要落出淚來。
“阿景……你,真的喜歡她嗎?”朱花轉身坐在玄景的床上。抬頭望着他,她要幫幫他……
“阿花,我覺得見到她就覺得開心,反正我活得不久,何不在充滿歡樂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在這覺得難過,死了都覺得可惜,白白走了人間這一遭。我想出去看看。”
他說得認真,朱花終於聽到他心底的秘密了。竟然是這樣,他不喜歡這裏,覺得死在這裏很可惜。居然是這樣,她明明知道,可是,她還是以為她也能給他帶來歡喜和留戀,原來,她到底扮演在他生命中的角色還是太輕了。
朱花勉強笑了笑,“阿景,我要幫幫你。”她連去握一握他的手都不敢呢!但卻很想抱抱他。
“我要走,阿花只有你才能幫我瞞着我父,我父不願見我,那我以後都不去見他了,阿花,我死了,你要在我父親身邊多照顧照顧他。阿花,謝謝你。”玄景揉了揉她的頭,向她伸出手來。朱花立起身來把自己的手附在了玄景的手上,玄景拉了拉她,抱進了懷裏。
“這是最後一次見面嗎?阿景的葯真難喝,可是,阿景這麼多年都喝過來了,你可不可以即使在最後也按時喝葯好不好?”朱花把頭塞在玄景的懷裏,玄景很瘦,身無二兩肉,骨頭都咯人。
“嗯,阿花,我一定努力活着,你以後都不用再為我挂念了。”
朱花幫忙收拾了行李,還暗自送走了玄景。
在玄府里,朱花日日煎藥,日日送飯,日日辦得如同玄景在府中一樣。有的時候她會吃掉給玄景準備的飯食,也有的時候也要嘗嘗玄景喝的葯。
只是再也聽不到玄景喚她“阿花”了;也沒辦法看見玄景坐在窗邊讀書,陽光打在他的側顏上,若是看見了她便會像小孩子一樣笑起來,她也見不到了。
半年之後玄景回來了。
玄景瘦了,身體更差了,但是他回來了。
“阿景,回來就好。”她慢慢靠過去拉住了他的手。
“阿花,她死了,真諷刺,她竟然死在了我的前面。”那女子摔死了,在與玄景的樂巢附近,因為給他采草藥的時候,失足磕了腦袋。後來玄景安置好那女子的後事便覺得外面也無甚趣味,這才折了返程。
“阿景,你莫要難過,以後我都陪着你過日子,這個偏殿裏就只有我們兩人,我把其他丫頭都安置去了別處,這裏以後就只有你和我,沒有你的病,也沒有你的生命大限,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攔着你的,好不好?”朱花抱了抱玄景,這下終於有勇氣說出這些話語了。
“阿花,你喜歡我?”玄景發覺了端倪。
朱花抬頭,淚水早就落在了臉頰上,她踮了踮腳輕輕吻了玄景。這個就是答案啊!玄景。
玄景愛吃桂花餅,朱花就天天給他做;玄景喜聽戲,朱花就扮成花貓一般的在院子裏跳舞,為他唱歌;玄景喜歡夜裏賞月,朱花就倚在他身邊為他誦詩。
玄景倒是過了一段好日子。
他喜歡的日子,願意第二日一睜眼就想過得日子。
他和他的阿花,那樣可愛的女子一起度過的日子,不管他的日子還有多久,他都曉得為什麼說朱花是他的長命鎖了,他的長命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