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正要點起一根煙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很詭異的啜泣聲，在整個樓梯間內回蕩——我馬上毛骨悚然了起來，雖然說我並不害怕這類的事物，可是在醫院就格為的更詭異起來。

吞吞口水，我決定瞬着啜泣聲找到源頭，不然我真的沒辦法好好安下心來抽煙，往上爬了兩層樓的樓梯，隱約的我看見了一名老爺爺蹲坐在樓梯的階梯上，掩面痛哭着……

「別哭……別哭了！」他邊哭邊告訴着自己，不停的擦淚，可是那眼淚好像永遠擦不完一樣，一擦掉馬上又涌了出來。

這畫面連我這個不相干的人看了，都有點難過。

對方是一名年約七十歲的老爺爺，一身普通的穿着，頂着早已白透的發，好滄桑的一個背影。

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到他的旁邊坐下，然後點起一根煙。

「年輕人……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借根煙嗎？」他邊吸着鼻涕邊道。

「好啊！」我二話不說的馬上拿給他，「老伯，年紀大了抽多不好喔。」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再更若無其事一點。

「早就戒了三十年了，我老婆……我老婆逼着我戒的。果然身體真的好很多呢！」他也是，努力的藉着跟陌生人說話，讓自己別在哭泣，只是一提到『老婆』兩個字，他的眼眶又紅了起來。

「老伯，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呵呵！讓你看笑話了！」他勉強笑道。

我聳聳肩的說，「你可以跟我說沒關係，我會裝作沒聽到。左耳進、右耳出，年輕一輩的小孩，不都老是這樣被罵到大的嗎？」我笑了，笑得很輕，只希望這輕鬆的氣氛能夠讓他好一些。

「我老婆……胃癌末期，醫生說……說她只剩一個月了……」說著說著，他不再克制自己的哭了起來。

「剛剛她還交給我一本小簿子，你看。」他拿出一本小簿子借我看，那裏面幾乎滿滿的血了將近半本的內容，全都是醫些家庭瑣碎的雜物提醒。

「我很健忘，又不太會打掃家裏，你看她，還把倒垃圾的日期、米多久買一次、連晒衣服怎麼曬她還畫圖給我看……我……我不想要這個……我知道這是她很用心要寫給我的，我不要這個，我只要她，還在我身邊就夠了。我還想要一早就看見她很安心睡在我旁邊的樣子，還想在看電視時，她辛苦打掃的樣子，還想再多聽一些碎碎念，還想她總是為在外住的孩子們擔心，老是一個人偷偷看孩子照片的樣子……」

老伯說了好多好多，關於他們之間生活了幾十年的共同記憶，以及每天再平常不過的任何一個習慣。

那些習慣，不知道為什麼的，總在別離的時候，變的好傷感，變得好讓人痛徹心扉。

我忍不住的竟然跟着鼻酸了。

老伯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我又像之前一樣，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只是默默遞了一根煙給他。

「一個月，真的好短。一個月能幹什麼呢？扣除掉她愈來愈疲累，老是想睡覺的時間，我們……還有多少話可以講？我還可以看到她忍着痛苦、牽強的笑容多少次？

「呵，說來真是丟臉，我明明在娶她的那一天對她許願過，寧可我比她慢走，也不要留她一個人在世上難過的……可是好難做到啊！好難啊……」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老人家哭的這麼傷心的，那哭聲彷佛穿透一般的撕裂，回蕩在這充滿迴音的樓梯間裏，好久好久。

等到老伯情緒緩緩冷靜下來后，他已經抽了第四根煙了。

「謝謝你，年輕人……謝謝你。我得走了，得趁着她中午醒來之前，回去澆澆她種的花花草草，不然啊，她又要念我了。」老伯淡淡的說著，起身踏起沉重的步伐離開。

「早知道……就不離醫院了。」真是一個充滿了哀傷的地方。

每天到底有多少人呢？多少人跟老伯一樣，面臨著生離死別的傷心呢？如果是我……遇到的話，我還有辦法獨自撐過余后的歲月嗎？

嗶嗶嗶！

手機忽然的響起，一看，是阿哲。

『在哪裏啊？』他的口氣聽起來有點着急。

「怎樣啊？在醫院等着看病啊。」

『靠！不要看了！』

「怎麼了你？中樂透了啊？」

『我看到她了！在我家附近的超市！剛走出來！』

「……」空白，像是被那一句話給轟的完全不知道該想什麼的空白。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有……」

『不管了！你現在馬上過來我家樓下等！我去追！』

嘟……

阿哲匆忙的掛斷了電話，而我在電話切斷時，才慢慢的又讓大腦重新開了機。

「看到……她了？」

砰！

我迅速的衝出逃生梯，門不小心被我甩的很大力，着急只想往醫院外頭跑！

真的……看到她了嗎……你沒看錯吧阿哲……你沒看錯對吧！

心跳得好厲害，腦子亂的快要無法思考，我跳上了計程車直奔阿哲的家！

忽地！手機又響了！

我手抖的連手機都快拿不穩，「喂？」

『對不起……我……跟丟了。』

「……」

『對不起。』

「沒……關係。」我臉色很難看的切斷，看了司機一眼，「司機，麻煩改一下地方。」

恍恍惚惚的，我又回到醫院前。

感覺整個身體有點發軟，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我們不是天人永隔，還是有機會的，對吧？」試圖安慰自己的，我苦笑的說。

如果，我是如果。

如果直到我們生命的盡頭到來，仍然無法再見面，你還會記得我嗎？

17

好累。

回到了家，沒有食慾的我直接空腹的吃下了醫院開的感冒藥，卻還是覺得全身疲累極了。

吃完了葯，我往床上一躺，想着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我怕我……快要沒有力氣等下去了。

你的臉我快不記得、你的聲音、你的一切，正在可怕的慢慢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時間的流逝真的很可怕，一點一點的，在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你……原來已經不在我身邊這麼久了。

閉着眼，我試圖慢慢的繼續回憶你、繼續回憶我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即便我早就反覆回憶了不下百遍，仍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或許這麼做你的輪廓又會深深的出現在腦海，而不是愈來愈模糊吧。

喀喀喀……

凌晨，我趁着她睡着的時候，偷偷的上網查詢一些東西。這時的我們已經同居了一年多。雖然這一年多里，我們偶爾會有一些生活習慣上的小爭吵，不過我們總是很快的就和好了，只有一次，一次為了我都沒有常常幫忙打掃家裏，而讓她跟我冷戰了一天。當然最後還是我投降了，投降她的倔提氣。

我在這天偷偷上網查的是預定在下星期的某一間很有名的法式餐廳，我想一個男人會這麼神秘的訂餐廳，目的是什麼已經很明顯了。

對，我想求婚。

在我這周末去出差回來之後，我想給她一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