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姐妹
融雪天，老太太終於能下床了，雖然身子虛，可也算是熬過了這一關。
這日，卯時剛過，姜菀就醒了，今天守夜的是銀燭，她素來淺眠，姜菀剛睜開眼睛不多會兒她就走過來拉開帷幕，小聲說：“姑娘，時辰尚早，為何不多歇息一會兒。”
姜菀搖搖頭，秀挺的鼻子微微皺了下，剛剛的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可怕。
簡單梳洗過後，姜菀就到了姜老太太的銅雀苑，迎面剛巧碰到崔嬤嬤。
“三娘子怎起這麼早？”
崔嬤嬤看着面前面色有些許蒼白的姜菀，不禁心疼。她年輕時候也曾嫁過人，不過可惜夫家早死，是姜老太太把她又留用在身邊，這些年她早已將姜菀當成了親孫女一般疼愛。
姜菀知道崔嬤嬤這責怪的語氣里更多的是擔心自己，便笑着說：“小菀放不下祖母，就想着過來看看祖母睡得可好。”
點翠剛巧拿着洗臉盆從正屋出來，對着姜菀福了福身，說：“三娘子，老太太已經醒了。”
小菀對着崔嬤嬤點點頭，這才走進去。走進屋裏她並沒有馬上進到裏間，反而是在外間的火爐旁等了一會兒，待身上的寒氣去得差不多了，這才走進去。
這一細節被崔嬤嬤看在眼裏，心下自然感動不已。
點翠嘴巴乖巧，立馬說道：“乾娘，翠兒雖然不比三娘子心細，但也希望能像三娘子一般盡孝。”
崔嬤嬤笑着點了點點翠的鼻尖，沒有說什麼。
此時姜老太太已經在另一個大丫鬟映紅的攙扶下正半倚在軟榻上，見小菀進來，笑着放下手中的絳紅色鳳眼菩提念珠，拉着她的手，心疼地說：“怎不多睡一會兒，我做姑娘的時候恨不得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你倒好，每日這麼早起。”
姜老太太今日的精神頭似乎是真的還不錯，姜菀也放心不少，笑着說：“小菀還不是心裏念着祖母，瞧祖母這才剛好又開始念經了。”
剛好念得差不多了，見姜菀這麼說，姜老太太索性不念了。
祖孫二人又是說笑了一會兒，就聽得門外來報說李氏與二娘子二姑娘來請安了，姜菀不動聲色地退到一邊。
“兒媳給母親問安。”
李氏今日穿着的是一件絳紫色燙金滾邊綢緞襦裙，再配上脖子上不容忽視的金項圈，整個人都是富貴逼人，站在她右手邊的五娘子薑蓉亦是穿着大紅石榴拖地蜀錦長裙，髮髻中若隱若現的金絲八寶簪珠釵，富貴中也沒有絲毫減少少女的可人。
但站在李氏左側的二娘子姜蔻就差多了，今日她穿着一件粉色繡花襖，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首飾也就那一副赤金纏繞珍珠墜子，據說這還是當年姜蔻的生母余氏得寵時姜二老爺贈與的，如今余氏年老色衰，恩寵不再，女兒竟然連一件時興的首飾都沒有。
兩個少女跟着李氏盈盈一拜，等姜老太太叫起之後，薑蓉立馬就提着長裙一溜步跑到了姜老太太的面前，半跪着討巧：“三姐姐可真是一點不落人後，這麼些年日日給祖母請安都是頭一份。”
十三歲的小姑娘以撒嬌的口吻說出這番話，一般人聽來都只會覺得這是自家小姐妹之間的小心思，卻哪裏知道此時薑蓉是真的恨不得把姜菀扒皮拆骨。
那日二老爺從銅雀苑回去，便到了正屋，帶給李氏兩個消息。
一個是掌握掌家大權的老太太終於肯放權了，而另一個則是要求丈夫在明年開春就把姜菀送嫁到傅家。
前者是她夢寐以求的，而後者是她這麼些年的心病。
老太太怎麼這麼快就開始行動了，難不成她是知道自己跟表姐一起準備毀了這門親事？
當年姜大老爺還在世的時候，與嫡妻感情甚篤，所以就算嫡妻過門五年未產下一兒半女都未有所表示，只收了兩個通房，並且言明通房的孩子一律抱養到嫡妻的名下，只為了鞏固嫡妻在府里的位置。
而第六年，姜菀的出生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伯爵府嫡出的姑娘，母親又是如此受寵，簪纓世家的傅家自然也願意要這樣的兒媳婦，當即傅大太太就為她的嫡次子定下了這門親事。
只可惜，好景不長，僅僅三年，姜大老爺與嫡妻雙雙亡故，如今姜菀只是一介孤女，要不是姜老太太的一再維護，在這伯爵府，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生存。
此時已成為傅家當家主母的傅大太太又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兒子迎娶這樣一位毫無家世的女子，傅大太太與李氏是姨表姐妹，兩人一拍即合，就商定了要悔婚的事宜。
面對薑蓉的挑釁，姜菀並不在意。她理解薑蓉，如今她父親才是忠義伯，按理說她才是伯爵府唯一嫡出的小姐，只可惜因着祖母的憐愛，她這無父無母的倒是處處都比她強上一頭。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喜歡掐尖吃醋無可厚非，對着這些也只能一笑置之。
見姜菀無動於衷，薑蓉感覺自己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很是沒勁，便轉過視線對着姜老太太說：“祖母，前兒個您在病中，蓉蓉知您不能誦經，就跟母親一起日夜抄經，還望祖母不要嫌棄才好。”
說著，有小丫頭遞上一本厚厚的經書。
姜老太太接過，翻開看看，點點頭說：“好，好，祖母知道你們都是孝順的。”
姜菀眼尖地瞥了一眼那手抄經書，果然字體秀美，讓人賞心悅目，只可惜太過秀美了。
姜家設有族學，雖然大齊亦是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世家大族的女子當然不可能完全不識字，所以姜菀姐妹幾個也是從小都在族學上學。
明顯這並不是薑蓉的手筆。
姜菀笑着，並沒有點破，看了看姜蔻帶着血絲的眼睛，便心如明鏡了。
她不是什麼熱心腸的女子，且就算她有心要幫姜蔻，她也未必會心存感念，有個失寵的生母，她的親事完全都在嫡母的掌控中，所以她只能討好，甚至連嫡出的妹妹也只能是討好。可她這個堂姐妹，她倒是不必放在眼裏。
李氏突然道：“母親這次能大好，定然是菩薩保佑，過幾日便是菩薩壽辰，又是公公的冥壽，所以媳婦想帶着一大家子去玉溪庵還願，也給公公跟大哥點一盞長明燈。”
每年的歲末，姜菀都會跟着姜老太太去玉溪庵吃一個月的素齋，到了年前再回府。為的就是紀念姜老太爺跟姜大爺，只是今年姜老太太的身子看是受不住那份清苦了。
老太太略一思忖點頭答應，說：“知道你有孝心，這些日子我病着都是你在打理一大家子，我老了但也知道你是個有心的，今年還是讓小菀去吧！”
老太太這話說得已經很明白了，掌家大權是真的要交給李氏。姜菀偷偷觀察李氏的表情，發現李氏並沒有過多歡喜，神情中隱隱有幾分不甘，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忍住了。
心裏有些疑惑，掌家那可是李氏心心念念的事，怎的這會兒子，她反倒不見開心。
屋裏的瑪瑙帘子又被人撩起，魚貫地進來幾人，打頭的是一個貴婦模樣的女子，年歲上比李氏年輕幾歲，她一手牽着一個小女孩，一手牽着個小男孩，兩個孩子都是粉雕玉琢的，肉嘟嘟的臉蛋兒，甚是惹人愛。
這是姜三太太鄒氏跟她的一對子女，女兒今年十歲，喚作姜荌，兒子今年才七歲，喚作明軼。
姜荌的性子活潑，草草地請安后，立馬就蹦跳到姜老太太的身邊，探着小腦袋說：“五姐姐又給祖母找了什麼好東西，小荌也想瞧瞧。”
說著就要伸手去搶，卻被薑蓉強行奪了過去，“這是我跟母親親手抄的佛經，專門給祖母的，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看什麼，沒得弄壞了。”
姜荌的眼珠子一轉，突然大聲地說：“咦，我怎麼見前幾日祖母病中，是二姐姐在日夜抄經，不成想五姐姐也這麼有孝心，看來只有姜荌最懶散了，祖母您罰我吧！”
一時間滿室安靜。
薑蓉與李氏差點咬碎了銀牙，鄒氏則一臉的驕傲與寵溺，而姜蔻臉色蒼白，似乎身子還微微顫抖。
“祖母，白蔻愧對祖母，因不忍抄經的孤寂，便半途而廢了，如今……”
說著，姜蔻的臉上很是悔恨與羞愧，似乎她真的是抄到一半沒有耐心繼續。
“你這丫頭，就是懶散，也怪我平日裏對你多有寵溺。”
姜蔻的話顯然讓李氏滿意，她嗔怪了幾句她，就又對着老太太說：“母親，回去我定然好好罰她。”
姜老太太卻不想再繼續，只說：“好了，我也累了，早飯也不留你們，除了小菀，都先回去吧！”
一場經書鬧劇這才是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