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聲
“難道夫人不曾聽聞過些許風聲？”
宋媽媽蜻蜓點水，卻並不着急道出緣由。
婦人不由陷入了沉思，轉頭又看向身後那幾個貼身丫鬟，笑道：“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待在這靜修廳，吃齋念佛，不曾出門，甚至說得再難聽一點，怕是連這個房門也是久久都已經沒有邁出去過了。”
自然也就孤陋寡聞了。
宋媽媽也不說話，握袖笑着也不輕不淡的看着那幾個沉默不語的丫鬟。
只是等了一會兒，卻是無人做聲，各自低頭看着各自的腳。
婦人笑了笑，嘆氣道：“看來真是老了喲……”
話音剛落，只聽到身後傳來砰砰幾聲磕地的響動。嘩的一下，屋內的丫鬟卻是不約而同的跪之於地，而離婦人和宋媽媽最近的大丫鬟紅秀終究是無法再沉默下去，忙道：“夫人息怒，奴婢知錯了！”
婦人不答話，慢慢拾起小巧的雕刻着如意銀頭木製調羹，不緊不慢的舀了一小勺子的雞湯，抿了一口，輕輕道：“如此手藝的大廚做出如此一碗雞湯，定是費了不少心思吧？”
宋媽媽閉目養神，卻不巧在這個關口微妙的聽到了一聲不輕不重的風鈴聲，嘴角不由浮起半絲笑意，剛好她站着的位置也是恰好能夠不多不少的看到窗外的風景，天上仍是陰蒙蒙的，細雨隨風，只見那串稍顯孤單的垂風銀鈴在風中搖曳着，怎麼看都覺得有些蕭瑟的意味。
她不由得動了下身子，忽然覺得有些陰冷。
那幾個丫鬟卻是低着頭不敢答話，沉默了片刻，又是大丫鬟紅秀緩緩抬起頭，不再隱瞞，一字一句的如實說道：“前些日子，二公子從西洋回來，也給我們這些丫鬟們送了些小禮物，起初本想告知於夫人，但二公子卻說不過只是感激於我們這些丫鬟們長年以往費心費力照顧夫人，所以這才……”
身後幾個丫鬟趕忙也跟着點了點頭。
婦人笑了笑，放下調羹，拿起放置於桌沿邊上的絲質手帕，擦了擦嘴。
這才悠悠然的看向這幾個一手帶大的丫鬟們，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有些涼意襲身，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剛才那一口已經微微變涼了的湯水。
“一兩件小禮物便是把你們這些陪伴於我身邊多年的丫頭們全都騙走了？我這滑頭兒子可真是深得人心呢。”
頓時丫鬟們誰都不敢再吭聲了。
而原本站在一旁正在眼觀鼻鼻觀心盯着窗外的宋媽媽聽到這話，老臉一紅，老腰一彎，二話沒說的也要學着那些年輕丫鬟們的樣子往地上跪。
這突然實在是有點讓人猝不及防，可把婦人嚇了一跳，一時也是竟忘了自個還端坐於床榻之上，急忙伸手要去攔。
“嬸兒！你這是要做——？！”
“小心！夫人！”
一下子，屋子裏混亂了起來。
簇擁而上的丫鬟們驚魂未定的扶住了險些從床沿邊上跌倒於地的婦人。
反倒是始作俑者宋媽媽一臉茫然的看着眾人，於是只好放慢了身子，彎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帕子。
“不過就是——”她笑了笑，正要解釋，卻見婦人一副被什麼嚇壞了的模樣，忙急步過去，扶着婦人的手，關切道：“夫人這是怎麼了？唉呀，屋子裏既然有這麼多的丫鬟，您又何必事事都要動手呢？再說了，老嬤這不是就在這裏？你還操心些什麼？”說著又轉頭，對着那幫子丫鬟們，個個看了一遍：“你們呀！真是白讓夫人養了這麼多年了！”
婦人回過神來，卻是忍俊不禁，笑罵道：“你這老狐狸可真是——”
宋媽媽沿着床邊木榻邊緣坐下，如老僧入定一般，隔開了眾人。
“夫人，其實老嬤這個老丫頭也收了二公子的禮物。”
一句話，不光是惹得婦人盈盈而笑，也引得身後幾個性子天真的小丫鬟也忍不住的笑出了聲。
這一鬧也算是將剛才那略顯緊繃的局面破了冰。
婦人也收起了笑容，倒是沒再向丫頭們詢問其原因，只是輕聲的說道：“都撤了吧，我和宋媽媽也算是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就讓我倆個敘敘舊。”
丫鬟們皆是點頭應了一聲，收拾好筷具，一一退下。
倒是大丫鬟紅秀走在最後一個，正準備掩上房門之時，卻是聽到宋媽媽說了一句。
“秀丫頭！一會兒路過廊外的時候，可記得把那串風鈴給取下。”
紅秀點了點頭，卻是有些納悶。
婦人也是來了好奇：“風鈴？”
宋媽媽笑了笑，輕描淡寫道：“興許只是哪個頑皮孩子一時打鬧，忘記了拿走。”
說完，也不再多做任何解釋，只是朝着還站着門邊的紅秀輕輕揮了揮袖子，示意並不打緊。
婦人卻是沒來由的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的說道：“我已是規規矩矩不管事多年了，換句話說，我這個顧家夫人都已經開始吃齋念佛了。”
宋媽媽握着婦人的手，慈目道：“也不是都已經這樣子過來了這麼多年了，何必還為了這些繁瑣小事如此動氣呢？”
“嬸兒！您又不是不知道，自打進了這個家，我已是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可她倒好——”
“也老了不少了，還記得上次見到老人家的時候，應該算是……”宋媽媽略作了下思索，“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這身子骨雖然還能將就着伺候着夫人，可這記性着實是記不住了。”
婦人恍然，舉目望去，才發現身邊這位自打從自己落地便是照顧了大半輩子的嬸嬸也是兩鬢有了白髮，頓時不由感傷了幾許，卻又說不出話來。
宋媽媽卻是繼續回想着事：“要說我這個老婆子跟着老夫人，再跟着夫人，兜兜轉轉的伺候了也算是有個幽幽數十載的光景了，聽到過的人，見到過的人，應該也有這麼多了。”她又像個老頑童一樣伸出手掌丈量了一下，以此做個比方。“有本事的人也算是見過了不少，可真要是說打心眼裏佩服的，還真只有一個人。”
說到這兒，卻是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