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偶遇跳江人
想到這一樁樁一件件往事,蔣燕越發脊背發麻,說陳一帆“特別有孝心,從小就聽話”實在太昧良心。
陳一帆來接蔣燕的時候,三個中年婦女羨慕得臉都綠了。她們綠着臉把陳一帆誇讚一番,因為陳一帆不僅成績出眾,相貌也相當出眾。
和三個中年婦女別後,蔣燕心情特別好,她婉拒了她們以車想送,拉著兒子步行回家,陳一帆正放暑假不必急着早起上學,同時也能彰顯母子之間親密無間。
看着前面幾步之遙的兒子,蔣燕感慨萬千。陳一帆是什麼時候“走上正道”的呢?好像是上了初中以後。
初中以後,從某一天開始,陳一帆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惹事淘氣,成績越發突出,參加各種比賽,捧回第一無數。
蔣燕非常不能適應,天天懸着一顆心,總擔心這是曇花一現。日子久了,見陳一帆也沒有變回去,方才漸漸踏實起來。問陳一帆,陳一帆只說:“媽,我會聽你的話。”
幾年過去了,蔣燕依舊百思不得其解。今晚又想到這個問題,蔣燕舊問重提:“兒子,你給媽一句敞亮話,老實告訴我,你小時候那麼頑劣,怎麼突然就轉性了呢?為什麼?受了什麼刺激?”
陳一帆老氣橫秋又心不在焉道:“累了,不想玩了。”
蔣燕撇撇嘴,果然又是這些糊弄人的鬼話,不過,她也沒指望兒子能向她袒露心聲。
事實上,是陳一帆上了初中后的某一天,他半夜起來撒尿,無意中聽見蔣燕又在向陳文勇告他的黑狀。
陳一帆很怕孔武有力的陳文勇。
陳一帆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只聽得蔣燕刻意壓低聲音說:“你知道你兒子今天幹了什麼嗎?”房間裏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蔣燕憤然道,“他和二單元的磊磊不知道從哪裏捉到一隻老鼠,是老鼠啊,毛這麼長!”蔣燕情緒有些失控,音量陡然拔高,“他們倆用針把老鼠的肛門縫上了,還把老鼠丟在家裏!”
“丟家裏?那還不扔出去!”是陳文勇詫異又陰沉的聲音。
“我倒是想扔出去,是活的哎,能跑能跳,又沒有關起來,鬼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真是要瘋了!”
“這混賬崽子!”陳一帆聽見陳文勇怒不可遏的聲音,又聽見凌亂的腳步聲。陳一帆心下駭然,他很想進去給陳文勇剖白心跡,告訴他為什麼要縫老鼠的肛門?為什麼要把封了肛門的老鼠扔在家裏?那是有原因的。
他聽班上一個博學多聞的同學說,老鼠被封了肛門,只能吃不能排泄,時間一長,就會被撐得失去心智,得失心瘋。得了失心瘋的老鼠見着同類就咬,打起架來不要命,家裏的老鼠要麼被咬死,要麼逃跑,很快就能銷聲匿跡。而這隻被封了肛門的老鼠,也難逃一死,最終達到老鼠絕跡皆大歡喜的效果。
陳一帆沒有勇氣進去給陳文勇解釋,因為他認為陳文勇思想狹隘,簡單粗暴,他沒有信心陳文勇一定能稱讚他的英明之舉。想畢,他剛想回房反鎖房門,又聽見蔣燕說:“算了,算了,這大半夜的,他明天還要上學。你總是半夜打孩子,鄰居們都有意見了。”
又是沉默。
一會兒陳文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哪天找個理由,把這小崽子銬進去關他十天八天。關一陣子就老實了!”
蔣燕道:“你瘋了吧,你把他關進去,鄰居們怎麼看,以後他還要不要做人!”
陳文勇:“我正是在教他做人,這事兒你別管!看我怎麼收拾他!”默了默,陳文勇又道,“我們還是再生一個吧,一個不成器至少還有一個……”陳一帆嚇得魂不附體,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
看到兒子這些年的成長,蔣燕滿心歡喜又滿心疑惑。歡喜兒子的優秀,疑惑兒子為什麼會這麼優秀。蔣燕自己上學時,成績普通,發揮得好,中等,發揮不好,還有拖班平的危險。丈夫陳文勇,現任公安局局長一職,上學時也從未考過第一名。
那麼,陳一帆究竟像誰?
蔣燕曾經懷疑是產房抱錯了孩子,偷偷以公安局局長夫人的身份致電醫院,醫院很是重視,一番詳細調查之後,陳一帆確實是陳文勇和蔣燕的孩子。這樣一來,這就成了一個懸案,公安局局長家裏怎麼能有懸案呢,思來想去,蔣燕只得把這一切歸因於陳一帆的名字取得好。
蔣燕有段時間醉心於研究姓名與人生,她認為一個人的姓名冥冥之中決定着這個人的一生。並且她把這一結論拿到實踐中去套,她套的第一人是陳文勇的堂兄,堂兄名叫陳江平。陳江平出生在一個帶“江”字的小縣城,在江邊長大,所讀的高中和大學皆在江邊,去到另一個城市工作,也有江,工作單位在江的這頭,家在江的對岸。蔣燕推測,陳江平百年以後定然與江脫不了關係。
再套丈夫陳文勇,蔣燕認為,陳文勇之所以能擔任公安局局長,全靠名字裏的“勇”字定乾坤,不勇還能追兇破案?豈不笑話。
兒子陳一帆,萬事一帆風順,成績自然不能例外。甚至可以這樣理解,人人都想到達成功的彼岸,千百萬人渡江,最後茫茫江面,只有一張孤帆靠岸,這孤帆自然光芒萬丈耀眼醒目。蔣燕由此得出一個結論,自己之所以默默平庸,根源全在名字上,如果她叫蔣鷹、蔣雕、蔣鴻鵠,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陳一帆道:“媽,演唱會的事我希望你信守承諾。”
陳一帆的突然出聲把蔣燕飄忽的神思拉了回來:“媽媽什麼時候沒有信守承諾?”
這句話讓陳一帆倍感傷感,母親或許得了健忘症,以為他陳一帆第一天做她蔣燕的兒子。蔣燕賴的賬,即使是數學很好的陳一帆也算不清楚。
小時候,陳一帆犯錯,蔣燕總說“你告訴媽媽,媽媽只是想了解情況,保證不打你,保證不告訴你爸爸”,結果呢,陳一帆事情原委還未說完,蔣燕已經動手打上了。說好的不告訴爸爸,那陳文勇為什麼總半夜三更拿自己練手。
對於陳一帆來講,母親蔣燕全無誠信,而陳一帆之所以還要對母親說“希望你信守承諾”這句話,那是他無可奈何之下的虛弱陳情,是“希望”,希望向來不以食言而肥為恥的母親好歹守諾一次。
一直在前面走得好好的陳一帆忽然停下腳步,蔣燕差點撞在他身上。陳一帆有些緊張:“媽,那個人想幹嘛?”
蔣燕看到,在他們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穿白衣服的人正在翻越大橋扶欄,看那身形像個女子,短髮。
蔣燕道:“不好,那人要跳江!”蔣燕雖說是個成年人,可也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她手足無措咋咋乎乎,“天吶天吶,我的媽,先人伯伯,這怎麼得了?”
別看陳一帆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危急時刻倒比蔣燕沉着冷靜得多:“媽,你別慌,你去穩住她,我打電話報警!”
蔣燕得到指令,一通深呼吸,嘴裏碎碎念:“冷靜,冷靜。”做了簡單的心裏設防,她跑前兩步,又怕貿然出聲驚嚇到對方,先咳嗽兩聲然後喊道,“喂,那個誰,別跳,有話好好說。”
白衣短髮女子的一隻腳已經跨過了欄杆,聞得喊聲,身形一頓,倒也停了下來。她微微側身看向蔣燕母子,雖說是滿月,到底還是晚上,蔣燕看不清白衣女子的樣貌,自然辨不出年齡。蔣燕見對方有了反應,激動得身子微微顫動起來,又向前慢慢走了兩步:“別跳,有什麼事想不開啊,天大的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不等蔣燕說完,白衣短髮女子翻過另一隻腳,一縱身,跳下去了。
蔣燕嚇得直發愣,這樣的跳江者未免太草率,怎麼能話都不讓人說完就跳呢,沒禮貌。蔣燕還沒回過神來,陳一帆已經從她身後像導彈一樣發射出去了。
江心遠遠傳來一聲“噗通”聲,在這夜深人靜的江邊,顯得尤為驚悚。
蔣燕意識到陳一帆有可能要犯倔,這孩子一犯倔必定做蠢事,她發足向兒子狂奔。陳一帆跑到女子跳江的位置往下看,江岸兩邊以及橋上的路燈倒影在水裏,水面上一片波光閃耀,加之又是滿月,倒也勉強能視物。陳一帆隱隱看見江心有一個浮浮沉沉的白影,白影正被江水和黑夜迅速吞噬。陳一帆兩腳蹬掉運動鞋,抬腿就要翻欄杆。這時,蔣燕已經跌跌撞撞衝到陳一帆跟前來,所幸正好趕上,她攔腰一把抱住陳一帆,死命抱住,嚷道:“兒子,兒子,不能跳啊不能跳!”
陳一帆大急:“媽,我在救人!”
“不行,你不能下去,那麼高,你會死的!”
陳一帆掃了一眼江面:“媽,快放開,來不及了!”陳一帆曾經參加過市裡舉辦的游泳比賽,獲得過非常不錯的名次,眼前的境地雖有危險,但他自恃還能掌控。蔣燕可不這麼想,陳一帆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的命,她不能讓她的命去冒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危險。只要抱住陳一帆,就是抱住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