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自己一次機會(求收藏求推薦)
遠親不如近鄰,老祖宗傳下來的話是正確的。
大雨中,周圍鞋廠的老鄰居手持鎚頭、鉗子甚至刀片就沖了出來,與作坊里的工人一前一後,竟把這幾百號人圍在當中。
“光天化日之下,我看誰的膽子這麼大?!”
“私人的廠子與公家的廠子不能混為一談!”
“彭廠長的人品我們信得過,你們不能混水摸魚!”
…….
這就是赤裸裸的混水摸魚,趁火打劫,上一世的二十年前,家裏損失慘重,但是在崔書記包庇下,這口氣彭家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咽在心裏。
現在,幾百號人雖然手裏沒有傢伙事兒,可是受了一年的委曲,他們終於找到突破口了,找到發泄口了,這洪水開閘,虎兕出柙,誰人也甭想把他們阻擋!
“拼了,搶了!”
人群里已是響起赤裸裸的叫喊,看着三群人扭打在一塊,鉗子、錐子、刀片橫飛,母親姜黎臉色煞白,幾欲站立不住。
彭湃記得,自打這天起,母親就受了驚嚇,身體每況愈下,父親半年後從檢察院出來,人瘦了十多斤,頭髮據說一夜間全白了,更令人心痛的是,半年時光他的牙齒已經全部壞掉。
這得上多大的火,遭多大的罪!
……
驚風密雨,疾電奔雷,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喧嘩,吵鬧、叫喊,咒罵、哀嚎…….響徹了整個南河鎮的上空。
這種聲音,清楚地留在了彭湃與彭冰的記憶中,一輩子無法忘記。
現在,也許是老天爺重新給自己一次機會,來拯救這個家庭、來補償自己的父母吧,彭湃悄悄從地上拿起一把鎚頭,重重地敲在硃紅色的鐵門上。
砰——
“都給我住手。”
所有人都是一愣,母親姜黎也反應過來,以為他想拚命,她蒼白着臉上來就想拉走自己的兒子,重新把他護翼於自己的羽翼之下。
“大家都住手,南光製鞋廠一個月後重新開工,大家先發一個月的工資!”彭湃輕輕地甩掉母親。
“大湃!”渾身上下濕透的母親臉色更加煞白,手都顫抖了,她知道,堵門搶劫背後是有人支持,這個沖在前面的大痦子黃鶴只不過是一個小嘍羅而已,真正的主角還沒出場,彭長遠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自己這個還沒有上大學的兒子。
但是,話說出來就象水潑出去,是沒法收回來的,如果一個月之後,南光鞋廠沒法開工,工人拿不到工資,那麼後面那些人吃了他們母子的心思都會有!
“他還是個孩子。”
“大湃不是考上大學了嗎,那他不算孩子了。”黃鶴立馬在人群中喊道。
1998年,秦灣市職工月平均工資627塊錢,南光鞋廠工人的工資卻已達到了780多塊,熟練的扣底工人甚至一個月能拿到兩千塊錢,先別說工廠開工,就是要解決這三四百人的工資,也得三十多萬。
一個毛孩子,毛沒長齊就敢誇下海口,黃鶴幸災樂禍,一個月後真拿不出錢來,工人們就敢把這家人掃地出門!
他就怕事情鬧不大,現在蹦出一個更不怕事兒大的主兒,樂得他的痦子在臉上上躥下跳。
“這誰啊?”
“彭廠長的兒子,今年剛考上大學。”
“老子都沒有辦法,兒子裝什麼大尾巴狼!”
……
“哥,哥。”不知什麼時候,渾身上下濕透的彭冰又從前門跑了回來,彭湃順着她的手指,這才看到母親姜黎已經癱坐在地上。
“大湃,別說了。”母親的聲音很虛弱,“大冰,拉你哥上樓。”
“哥,求求你,別說了。”兄妹聯心,彭冰的小手拉着哥哥,死命要把他拖到樓上去,雨水順着她的小臉不斷在往下滴。
“大湃,你安心讀你的書,在南河誰不知道彭廠長,會沒事的。”姓陳的技工大聲喊道,對彭湃也對外面的眾人,可惜,他當時就在彭湃家幹了三個月,以後就不知音信了。
嗯,今生,此等重情重義之人一定要留下來。
“別走啊,大湃,你給大家說清楚。”人群中,黃鶴竟拉下雨衣,從人群中擠過來要扯住彭湃。
“快上樓。”母親的口吻很急促,也很嚴厲。
“沒事,媽,我跟這位黃科長說兩句。”彭湃驀然轉過身來,很不客氣問道,“你是供銷科的黃鶴?”
“嗯。”黃鶴有些愣,他沒有想到彭長遠這個兒子會記住自己,但是想想又有些得意,供銷科長可是一個油水崗位,看來自己這幾年在鎮裏混得不差,連孩子都知道自己了。
“我是彭長遠的兒子,在場的都能證明,你與你老婆以前見到我都是大湃長大湃短,你不會現在又不認得我吧,把我也當成狗不讓我說話吧?”
轟隆隆——
天上的響雷如巨大的鐵球在鐵板上滾過,人間卻是鴉雀無聲,只有大雨打在地上打在頂棚上的聲音,象爆竹一樣作響。
彭湃看看黃鶴兩口子,眾人看他們的眼光也不一樣了,人人心中都有桿秤,這兩口子平時媚上欺下、見風使舵的事沒少干,現在雖是大家齊心討債,但是工人們對他們的人品仍然是看不起的。
黃鶴囁嚅幾句,“那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再也說不出話來。
“嗯,老子英雄兒好漢,這幾句話厲害。”後面有人小聲議論了。
“今天既然你們到了我家門口,在我家,你們總得聽我們說一句吧。”彭湃看看母親,“剛才你們說到了是打品牌還是走OEM,工廠的事我不懂,但是你們懂,九六年打品牌的時候,那時廠子是什麼樣,現在走OEM,廠子是什麼樣,你們最清楚,黃鶴你是供銷科長,你比別人更清楚。”
他剛說完,人群中有工人已是三三兩兩議論起來。
“對,以前多紅火,工資高,福利好,發的雞蛋都吃不完。”
“當時,我們南光比秦灣的工人工資還高。”
“嗯,別說了,聽他說。”有人打斷議論。
……
“人人心裏都有桿秤,到底是打品牌好,還是走OEM的路子好,大家兜里的錢包最清楚,我父親是主張打品牌的,現在秦灣的五星鞋廠,那麼紅火,人家也是走品牌之路,人家為什麼不走OEM的路子呢?”彭湃看向大雨中的工人,這些人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父親以前是秦灣五星的職工,在八十年代,當時的汪廠長就敢發表自己創名牌的觀點,把名牌作為企業發展的目標,號召要創中國人自己的民族品牌,中小學生要穿中國自己的名牌。
“你說完了嗎?”大痦子黃鶴吼道。
“沒有說完,今天你們到我家,堵住門口還要開搶,”彭湃冷冰冰地看着這幾百號人,“你們的錯誤,這才是我今天一定要說的。”
聽到這裏母親姜黎一顆心已是半放下來,她欣慰地看着他,慢慢起身坐在了陳技工遞過來的板凳上。
“現在是法制社會,你們搶了我們家,不要心存僥倖,肯定坐牢,”他看看大雨中的人群,“鎮裏每一家每一戶都有財產,你們今天敢搶我們家,明天就會搶別人家,如果今天放過你們,明天遭殃的就是大家,大家也不會放過你們,你們非但拿不回工資,一分都拿不回,還要坐牢,大家說對不對?”
他煽動着鄰居的情緒,那時的南河早已提前步入小康,誰家裏都有工廠都有存款,任這幫工人胡作非為,人人心裏都要擔驚受怕。
“對,還有沒有王法,搶劫就要坐牢。”外面馬上有鄰居齊聲響應,家家戶戶都有工廠,大家的心理是一樣的。
“可是,如果你們聽我的,一個月後拿回工資,工廠重新開工,在坐牢與發財之間,你們選擇吧。”待聲音稍息,彭湃又把球丟給了工人。
工人們面面相覷,許多人都扭頭看向大痦子,他是這次風波的帶頭人。
“別聽他的話,他一個毛頭孩子,他懂什麼?”黃鶴又在後面開始煽動,“家裏老人要看病,孩子要上學,大人要吃飯,我們拿回工資來,大傢伙兒沖!”
“別動,你,黃鶴。”彭湃立馬指向他,“黃鶴,你是什麼東西,大家比我更清楚。”
他清楚地記得,幾年後黃鶴家被盜,破案后查明他家裏光現金就有10萬餘元,“良友”香煙12條,金項鏈3條,黃鶴就這樣被小偷“偷”進了監獄,庭審時自己與妹妹還去旁聽過。
可是就這樣一個人,常說自己家境困難,常申請補助,老婆還是父親給照顧進廠里的,孩子也是父親幫忙省掉的學費。
“我們是什麼人,不需要一個孩子來說三道四。”黃鶴的老婆跳了出來。
“嗯,”彭湃促狹地笑了,“也不需要老婆說三道四吧,光有小姨子就可以了。”他聲音一下大了起來,“廠里誰都知道,黃鶴勾結小姨子兜售劣質膠水,小姨子與姐夫穿一條褲子。”
喲,這個話題就讓人想入非非了!
嗯,後世那首洗腦的鬼畜歌曲《江南皮革廠倒閉了》,“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老闆黃鶴吃喝嫖賭,欠下了3.5個億,帶着他的小姨子跑了”,黃鶴這個風一樣的男子難道原型就是眼前這個猥瑣的大痦子?!
門外,立馬響起一片嗤笑聲,鄰居,南光的工人與自家的工人同時嘲笑起來,黃鶴的老婆已在人群里蹦了起來,“你放屁,你一個孩子懂什麼,我們家老黃是清白的。”
“清白,你們家銀行里的存款就有二十萬,大家不信可以到鎮上的信用社去查,我就在這等着!”
大家家裏都揭不開鍋了,聽到二十萬這個數字,人群立馬就炸鍋了,兩口子聽到“檢察院”三字卻都軟了下來,全然沒有剛才的氣勢。
人群外圍已有人打傘而去,結果很快就會知道。這是前世庭審時的結果,彭湃記得清清楚楚。
彭湃走近他,“黃鶴,你是誰指使來的我知道。”
“誰?”黃鶴心虛,可是他馬上回過味來,“大家別聽他的,拿回我們的皮鞋。”他打斷彭湃,又指揮人往裏沖,可是這次工人們不動了。
“誰敢動?”
外面突然一聲大喊,所有工人驚訝地轉過臉去,母親姜黎面色一松,她掙扎着要站起來,可是身子一軟坐在椅子上。
只見戴着紅袖標拿着警棍的村聯防隊出現了,幾十號人全幅武裝,“這是我們村裏的衛生室,我們村裏的姜大夫,誰敢動?”
工人們看着周圍持着傢伙什兒的鄰居,看着彭家廠里的工人,再看看後面的聯防隊員,又一次騷動了。
“查到了,查到了,信用社有他家的賬戶,”那時的農村信用社很不規範,“二十六萬哪!”幾個工人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
剛才還一臉傲嬌的黃鶴與他的胖老婆立馬萎了,他們驚恐地看着象潮水一樣的人群挾裹着他們慢慢退卻,遠離了彭家,也看到了工人們不善的目光與舉起的拳頭……
“哎喲,別打了,求求你們,啊——”
稍後,遠處,檢察院的警車又一次響起,警燈在滂沱大雨中閃爍,南光鞋廠工人們的喊聲震動了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