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跪祠堂
齊大娘氣不過,上前幾腳將東西踩了稀爛,罵道:“想來是咱們府里虧待了周姨娘,竟叫姨娘自己出銀子去買菜!府里的廚房給各院都是一樣的飯菜,老爺夫人都不曾說過半句不好,倒養活不起一個姨娘來了?若不是老娘今日見個正着,還得叫那些碎嘴的王八說我齊大娘刻薄主子!”她嘿嘿冷笑數聲:“就算是個姨娘,也算半個主子不是?”
素素頭髮被撕扯的紛亂,一張臉幾乎被摁到了泥土裏,聞言掙扎道:“不是姨娘用的,是奴婢胃口好,吃得多。這些是奴婢買來自己做的。”
齊大娘呸了一聲:“你一個賤婢,哪來的銀錢去買這些吃食,還用上燕窩了?你當自己是小姐的命呢?”|
她招呼眾人:“把這賤婢拖起來,再把地上這些髒東西撿起來,咱們送到太太那裏去說個分明!”
下人中不乏欺生的,本就看不上這商戶來的周氏女,一聽齊大娘吆喝,七手八腳就將素素架了起來,一路拖到了薛府後院,主母居所。
素素是又驚懼又傷心,想到周薇並阿離兩人為了給薛勁英治病,擔驚受怕,日夜操勞,花自己的銀子買點吃食,還要受這種羞辱,悲從中來,嗚咽不止。
薛母唐氏並不是個苛待下人的人。
但她掌着一府中饋,又是薛家宗婦,約束下人自然不乏手段。
看着齊大娘將素素叉到面前來,她的臉上也露出幾分驚訝。
唐氏端坐上首,先說了幾句齊大娘不成體統,薛府的下人,再有不是也不能做出抓臉扯頭髮的事情,那是市井潑婦所為。然後又叫手下的婢女給素素凈了面梳好了頭髮,才問她是何緣由。
素素知道絕不能將阿離的行為交代出來,不然周薇和阿離都要遭殃。
一個商戶女兒帶來的陪嫁婢女,沒學問沒見識,竟敢擅自將太醫院醫正留下的方子撕了,自己搖身一變做了大夫。
這還了得,這跟謀財害命有什麼不同。
不但周薇、阿離要受苦,恐怕瑞珠和秋泓都要遭殃,知情不報,助紂為虐,輕則杖責,重則提腳賣了。大戶人家的手段,素素在周家是見識過許多的。
因此素素壓抑住內心的恐懼。跪在地上先磕了幾個響頭,便將事情一攬子摟到自己身上:“夫人,這都是奴婢嘴饞,嫌府里給下人的伙食太過清淡,央着姨娘給了點銀子出去另買的。奴婢不知道府里的規矩,故而沒有稟告在先。求夫人恕罪,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唐氏聽了,嗯了一聲,道:“你那姨娘對你倒是不錯,要銀子給銀子,要燕窩買燕窩……”。“啪”一聲,她將手裏把玩的一串蜜蠟手串重重拍在桌上:“賤婢,誆騙主人誆騙到我的頭上來了?!”
她怒極反笑:“你不知規矩不怪你,莫非周姨娘也不知規矩?她也是周家正經的嫡女。難道周府各房想開小廚房便開小廚房,不用向公中稟報的?若人人都像你們這樣,大廚房每日如何開支?蒸多少飯?買多少菜?是做還是不做?我看你買的那點菜,最多也就是給姨娘一個人吃的。一個院子裏的人,獨姨娘一個不能委屈了。你們院裏的其他人怎麼想?若叫外人知道了又作何想?”
她已然認定是周薇要單獨設灶,畢竟哪家的主子捨得給自己的婢女買燕窩吃?
她自認對周薇還是不錯的,卻不知那周薇竟得隴望蜀,想一要三。
有些人家主母苛待小妾的,小妾一日兩餐飯食,還吃不飽肚子。動輒打罵發賣,是全不當個人用的。
唐氏當然不齒那些行為,但也真未見過像周薇這種,自掏腰包偷着進補的。
她派人去蕉蘭苑將周薇叫來。
她想當面聽聽周薇怎麼說。
結果果真與她判斷的一樣,周薇一聲辯解都沒有,就全部認了下來。
既然有家法,當然要執行。
當下便罰周薇主僕去薛家祠堂跪上一夜,反省錯誤。
主僕二人剛剛跪下來不多時,便有一人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走進祠堂,毫不猶豫地跪在了周薇的身邊。
周薇抬起頭,眼淚滾到了腮邊:“夫君……”
薛勁英輕輕嘆了一聲:“周佳及,你真是個傻姑娘。”
……
唐氏在貼身媽媽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奔進了祠堂,便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薛家的列祖列宗牌位高高在上,長明燈將祠堂內映如白晝。
下面跪着一雙璧人,手挽手,肩並肩。
她的二兒子,已有大半年不能出來走動的英哥兒,正與自己的心上人共同跪在祠堂里。
“英哥兒,我的兒,你快起來,你那身子如何能跪在地上?”唐氏伸手去拉他。
未想到一拉二拉之下竟沒有拉動他。
薛勁英道:“母親,是我的錯,這些日子身體大好了也沒向您請安。”他抬眼看向唐氏,眼睛裏掩不住的快活和得意:“您看我的樣子,我的身體,我可還是個快要死的人?”
唐氏一下子軟倒在地,捂嘴哭了起來:“哥兒這是怎麼了……。”
一直貼身伺候唐氏的王媽媽細瞅兩眼,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她伏在唐氏耳邊小聲道:“夫人您仔細看,英哥兒確實像是大好了。”
唐氏止住哭聲,眼睛睜得溜圓。拉住薛勁英仔仔細細看了起來,只見眼前這年輕男子兩腮紅潤,雙眼有神,呼吸平緩,嘴唇也不再是青白色,有了些許血色。
就連肩膀都不似以往那樣瘦骨嶙峋摸着硌手,好像也長了肉了。
“這……這怎麼可能?!”唐氏又哭了起來,卻是喜極而泣。她分明記得俆醫正對她說:“令郎已到油盡燈枯時,最多不過一個月。”還勸她早些做準備。
“母親,”薛勁英拉着她緩緩站起來:“我能大好,全是因為周氏對我衣不解帶的照顧。兒子得此佳婦,全是母親慧眼識珠。母親救了兒子一命,讓兒子給您再磕個頭。”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唐氏怎會真的讓他再跪下來磕頭,一把將他擁入懷裏,激動的渾身顫抖。
這麼多年了,日夜禱告,原來是有用的,每個大夫都勸她放棄這個孩子,但她始終堅持求醫問葯……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但有一口氣在,做母親的怎能放棄。
“你是說,你能大好,是因為周氏照料的好?”唐氏擦乾眼淚,親自去扶跪在一旁的周薇:“好孩子,讓為娘看一看你。”這麼仔細一看,發現周薇確實不如新嫁進來時的樣子好,整個人又黑又瘦,眼圈下面是兩片烏青。
不由大為愧疚,將周薇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裏,點頭道:“好,你是個好孩子。”
說罷轉頭吩咐王媽媽:“每月從我的體己里拿出十兩銀子撥到蕉蘭苑去。蕉蘭苑想吃什麼買什麼,誰都不得干涉,但有敢為難的,你先處置了再來報我。”
王媽媽也是歡喜極了,十分乾脆地應了一聲。
……
看着眾人喜氣洋洋地走出祠堂,門口陰影處慢慢踱出一個齊劉海少女,卻是袖着手,十分疲倦地連打了兩個哈欠。
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操過這許多心。真累。
她落在後眾人面很遠的一段距離,走得晃晃悠悠。
……
青白堂內,薛勁莛低頭看着桌上一張紙,經由趙取之手而來,自然是“取”自蕉蘭苑。
紙上寫着一個藥方。
請了老太醫來讀方,藥性極合薛勁英的癥狀,比之徐醫正留下來的,大破大立,用藥兇猛霸道,只不過劑量如有絲毫不準,病人必死無疑。
然這個方子用藥之果敢,臣輔周密,令人嘆為觀止,薛勁英的病情好轉即是實證。
薛勁莛對字跡更感興趣一些。
龍飛鳳舞,顏筋柳骨,讓他想起了那首燒雞詩。
雖然紙面上看起來完全是兩個人寫的,但是瞞得過別人,瞞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