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各懷心事
車子駛出星洲大道后,馬路變得寬敞起來,高鐵橋上一輛白色的高鐵往榕城方向光速駛過。
陸旭杲駕駛的麵包車艱難地爬過橋面,行至橋上,又不受控制地直衝橋下。
亦舒的雙手用力地抓住座椅兩邊的寬鬆的椅套,直衝下去的力道使她整顆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胃裏好像被掏空了一樣。
她忍不住一陣乾嘔。
快到雲北時,亦舒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是那首《歲月時光》。
她拿出手機,把虛擬按鍵往紅色的跳動的圓圈劃去。
再度響起,再次掛掉。
“你為什麼不接?”顏露把視線從窗外轉移到後座,“不會是不方便當著我們的面接聽的電話吧?”
顏露還是改不掉亂開玩笑的老毛病。有時候也能成為意料不到的優點,比如像現在,輕鬆地化解了沉默的氣氛。
只是亦舒不免尷尬,這通電話的確是不方便當著外人接聽的,可是顏露的猜測中,似乎蘊含著特殊的寓意。
“是騷擾電話。”亦舒把手機屏幕朝下,倒扣在大腿上。
顏露從她的微表情中判斷這絕對不是一通簡單的騷擾電話,而是一通“騷然電話”。
“亦舒,我還是那句話,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跟我說,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她笑着點了點頭。
她還是那個她,沒有絲毫改變。
叮咚一聲,微信的提示音響起。
亦舒把手機反過來看了一下,顯示的名字是“世曦”。她停頓片刻,雙擊了那條消息,解開密碼,直接跳到了聊天界面。
——還沒下班嗎?
——下雨了,路上小心一點。
——還是我去接你吧。
——我現在在地下車庫,我開車過去接你。
——亦舒,你有收到嗎?收到就回我一下。
——我很擔心你。
……
徐世曦一連數條信息,把他今天儲存了一天的話和盤托出。他何嘗不懂她內心的苦悶和抑鬱。和唐黛的過去,原以為就埋葬在八年前,誰知今朝居然破土而出。
他已經在盡最大的努力和她保持距離,面對她的糾纏,狠心決絕的話,作為一個男人真的說不出口。
上午十點會議結束后,徐世曦破天荒地被領導批評了一頓。這是他上任部門經理以來,第一次受到如此嚴厲的訓斥。
——我有事,你不用來接我了。
亦舒這才想起,顏露回來的消息都忘記告訴世曦了。原本打算那天晚上告知他,心裏預想了千百種說明詞,卻偏偏他要去應付酒局,完了,還帶回一個爛醉如泥的前任。
——是什麼事?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含糊不清的幾個字,使他產生了無限遐想,擔憂,恐懼,不安,鋪天蓋地而來。
亦舒不想多說,沒有心情去解說,就這樣吧,留出餘地,對誰都好。
——我不怪你,但我有事。
——請給我時間和空間。
亦舒需要時間去消化這短短一天帶來的打擊,需要空間去沖淡瀰漫在空氣里的,那些嗆人的塵埃。
徐世曦好像讀懂了她的話的意思。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打了幾個字,看着光標在編輯框內不停閃動,正好呼應着他的心跳。他把字刪掉后,重新打了幾個字——早點回來。然後退出了微信。
他發動引擎,車子的前照燈在漆黑一片的地下車庫劃破兩道亮光。轉出停車位后,一雙大手伸向了副駕駛車門的把手。
“搭個順風車。”喬思明毫不客氣地進來車裏,把公文包往後座上一丟,繫上安全帶,衝著徐世曦傻乎乎地笑了笑。
“我跟你不順路。”徐世曦詫異地看着他。今天心情極差,完全沒心思繞路送他。
“平時是順路,但是今天一定順路。”喬思明把上半身側過來,“我看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以我三十年的做人的經驗判斷,你受了情傷,而且相當嚴重。”
徐世曦心頭一震,調試好紊亂的心跳,從容不迫地說:“你一個把感情當兒戲的人,怎麼還能知道別人的情感狀態?”
“唉!”他十分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你別看我眾星捧月,人見人愛,偶爾也是會有幾個不開眼的主動把我甩掉的。”
“那是她們有眼才會甩你。”徐世曦無心多言,拉起手剎,踩下油門,轟的一聲朝斜坡開去。
後視鏡里露出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商貿城的夜宵攤和高檔的購物城相映生輝,許多附近上班的白領和藍領成群結隊地在攤位前大快朵頤。
夜空中綿綿綢綢的細雨絲毫不能阻擋他們享用美食的願望。
來往的車輛把前方隱形的雨絲照成閃亮的光線,在這樣熱鬧繁華的夜城,有一種愴惻的美。
“靠邊停車。”喬思明發號施令般的口吻。
“你不是要回家嗎?”徐世曦掃了他一眼,“這裏不能停車。”
“前面轉過去的地方有地下車庫。”喬思明用手指了指,“你不是來過這裏嗎?這麼會不知道。”
徐世曦自然知道,可他現在納悶的是他怎麼會知道他知道。
車庫的空車位有很多,大概是下雨的緣故,打亂了出行的節奏。
徐世曦看着印在擋風玻璃上的淺淡的影子,引擎的轟鳴聲在車內來回衝撞。“說吧,來這裏做什麼?”
喬思明點燃一支煙,使勁吸了兩口,筆直地吐向擋風玻璃,在上面暈開一圈灰白的煙花。竟也非常漂亮。他從煙盒裏又拿出一支香煙,伸到徐世曦的面前。上下晃了晃,示意他拿住。
徐世曦很少抽煙,幾乎不抽。只有偶爾應酬的時候,被迫陪同客戶抽幾口。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讓香煙自動燃盡,變成一團煙灰和煙塵、
他愣愣地接過,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點燃后,抽了兩口。之後,直到燃盡,都沒有再抽上一口。多年來的習慣,改變不了。
“走,我帶你去放鬆放鬆。”喬思明一拍徐世曦的肩膀,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啪的一聲關上,在黑暗空曠的地下車庫,聲音有一種山谷迴音的感覺。
徐世曦的四肢百骸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好像無形中有一根繩索,在牽引他前行。
商貿城過去不遠處有一家酒吧,開業二十多年了,算得上是遠近馳名。許多二十多歲,三十幾歲的社會青年是這裏的常客。其中也不乏四五十歲的中老年團體,甚至還有剛滿十八歲的少年少女。不過,酒吧的負責人還是奉公守法的良心企業家,未成年一概拒之門外。
喬思明是這家尋樂酒吧的固定客人,一個星期必定有三天要來此報道。許多身邊圍繞的鶯鶯燕燕,基本產於此地。
徐世曦抬頭一看,閃爍着五光十色的字體,像是對寂寞的黑夜發起的一種挑戰。酒吧對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來說,不足為奇。遇到貪杯好色的客戶,酒吧和夜店是避無可避。
徐世曦實在是排斥,尤其有了亦舒之後。他哪怕是談生意,也盡量委婉地建議客戶去酒店商談。
喬思明不由分說,硬拽着他朝尋樂酒吧逼近。
“你還是不是男人,區區一個酒吧,就把你嚇得腿都軟了。”喬思明激他。
酒吧可以證明性別,那豈不是能直接變性了?
如此的歪理邪說,在激將法中屢試不爽。
徐世曦無言以對,大學的時候,就領教過喬思明厲害的嘴上功夫。一個男人比女人還能言善道。
半推半就地進入酒吧,徐世曦坐在吧枱上,點了一杯酒,獨自發獃。酒杯里的褐色液體,像是一杯致命的毒藥,他不敢多喝,每次只是輕輕地抿上一小口。
他堅定地知道,不能喝醉,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需要清醒地去面對。
喬思明脫掉外套,把襯衫的扣子從上往下,打開了四顆,露出年輕緊緻的肌膚。在一眾歡脫的年輕人中,是最醒目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