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卷朱簾
兩人此次往返青冥，所遇之奇，讓人不敢相信，有許多事還來不及分說。
可這路上行人接踵，根本不適合去談這樣的事情。兩個人都心中有數，一路之上，都不提及。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王征便看到了熟悉的烏衣小巷，流水石橋，依依垂柳，阿公阿婆，王家學堂……
自從去青城，至今也不過四個年頭，南來之後，在這裏卻生活了五年還多。
但此時王征長高了許多，相貌也大有變化。鄰里鄉親，看到兩個畫一般的人騎馬進庄，卻並不認識。多半好奇打量一番，便各自忙碌，沒有出現人如潮湧熱淚盈眶迎接王大劍仙的盛況。
琪兒有些奇怪，問道：“沒有搞錯吧？兒童相見不相識啊，這是你家嗎？”
王征一笑道：“人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咱倆這孤男寡女的，一起回家，我老爸媽怕是要把你認做媳婦的，你當如何是好？”
琪兒大窘，一下臉都紅了半邊，眼中卻汪汪的有水，流光溢彩起來。半晌才說道：“我才不是你媳婦呢！你想的倒美！”
“你不說你王伯伯家有個小夕妹妹嗎，恐怕是你爹娘給你預備下的媳婦吧？這次你好不容易回來，是不是會被逼婚？”
琪兒這時也顧不得了害羞，一雙眼睛半笑半嗔，死死盯住王征，似是開玩笑又似是有意的追問。
王征卻沉默。
印象之中，雖然王伯伯和爹娘並不曾明言，但自己和小夕那丫頭，似乎小時候就已經默契：雙方爹娘的意思，倆人長大了是要結成夫妻的。
因此倆小背了人好得蜜裏調油，不分彼此。一旦當了人面，便互不理睬，裝作並不認識一般。
但是自己既去了青城，那就要另說了。修道之人很少和俗世女子結成夫妻，除非是普通的火居道人，或者外門弟子。
況且小夕今年也不小了，王伯伯又是世家大族，怎麼會養個老姑娘？
心裏想了想，認真地對琪兒說道：“瞎說不是？屈指算來小夕今年也快十七了，這年頭，有幾個女子十六七歲還沒有定親或者嫁人的？”
這說話間，就到了一顆很大的楊柳之下，這柳樹傍在彎彎溪水之邊，正是王征小時候家裏的門前柳。
記得有一年自己給家裏寫了副對聯：門前曾經栽楊柳，一脈流水過青山。
可是，柳還在，家卻已經變了模樣。
曾幾何時，熟悉的小小院子沒有了，變成了這麼大一所宅院？
見到這眼前里三重外三重，佔地大約四五畝的院子，王征吃了一驚。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手裏長長一桿煙斗，綢衣錦袿，戴頂瓜皮帽子，從朱漆大門內探出了頭。
這不就是老爹嗎？王征一樂，急忙下馬，叫道：“爹，我回來了！”
王易一怔，抬頭一看，兩個少年，如花似玉。頓時眼睛一亮，喜從天降！
雖說此時王征遠非昔日離家求道之時，細細瘦瘦的孩童可比，已長得身量高長，雙目有神，人也如艷陽初照，隱然一個男子漢模樣。
但他是自己的娃，縱燒成灰了也是認得，王易只一眼便瞧了個分明，心中又喜又驚。
可為父的總要有點為父的威嚴，王易立即就瀲了喜顏，叫道：“征兒么！你怎麼回來了？快點進屋，看把你娘想的！”
拿眼一覷，這邊上的姑娘身形纖長，雙眉如畫，面如星月，漂亮得不似凡間女子。然則是誰？
再瞧了自己的娃一眼，看到二人噹噹然然、手牽着手正往門內走，王易心裏一動，卻有點忐忑不安起來。
王小夕坐在窗前，心裏七上八下。
剛才一大早在母親房中就坐，外頭管事的曾媽媽進來稟告說，完顏叔叔家那個去青城修道的小郎君回來了，一家人高興得什麼似的，一會兒就要過來問安呢。
母親聽了也高興得不得了，眼睛不斷地朝自己覷。
不過，曾媽媽臨出門卻有意無意瞟了自己一眼，對母親說：“那孩子這次一同來的還有個畫兒一般的姑娘，也不知是他什麼人。”
母親頓時吃了一驚，臉上就有些變色，望着自己不知道說什麼好。
外面傳過來一陣喧鬧，依稀是父親大人在開懷大笑，還聽到了一個仿彷彿佛熟悉的聲音叫了聲王伯伯，飽含深情和敬重。
這便是他了！雖然時隔五年，這聲音已然有些成熟，不復當年的稚嫩，有了些許男兒的味道，但還是能聽出來的！
王小夕只覺得心裏有些“砰砰”直跳，站起來又坐下，坐下來又站起。外面春光正好，懶懶的日頭隔了窗子照進來，讓人有一種慵慵的感覺。
想了想，朝身旁的丫環碧兒努了努嘴角，那丫頭立刻就明白了，走過去打開了窗子，把朱漆的帘子卷了起來。
隔窗望去，遠遠一派脈脈青山，有一隻鳥兒在半空飛翔。
小夕心裏想：怎麼只有一隻鳥在那裏獨自飛？不知它是否感到孤單？
嘆了一嘆，王小夕收回了視線，卻看到了窗外花園之中，一株桃樹已是果實累累。
青青的桃，有的已經隱隱地現出了些許紅色。
小夕心裏一緊，便想起了當日在這桃樹之下，小橋流水之畔，和他一起玩耍的情景。
兩人一起在家裏的學堂讀書，他那時固然已有些文采，卻未必及得上自己。
記得那次就在這桃樹之下，因了桃花盛開，樹下流水淙淙，春日大好，自己一時來了興緻，給他出了個上聯：魂遂流水聲中去。
他抓耳撓腮，似乎要不成。但最後一拍腦瓜，對的卻是：心由桃花夢裏親。
雖然那時候自己還小，但偶爾聽母親大人隱隱約約的意思，遲早便要將自己許了這小郎君，心裏卻已經有些明白那意味着什麼。
當時他這聯，也算不得工整，卻實在對到了自己心裏去，從此再也不曾忘記。
他去青城以後，窗外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再開，這已經過了五個年頭。
父親和母親拗不過，知了自己心意，這幾年也就不再問了。
碧兒丫頭絮叨了幾回，說某某家的又遣了媒人上門，卻被母親嘆着氣打發了出去。
是的，尋常的男子我不嫁！我便要等他回來。在桃花再次盛開的時候，在這流水小橋之畔，和他吟詩作對。
而後相敬如賓，紅袖添香，舉案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