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平生所遇艱辛事
驛站,此刻仍然是熙熙攘攘。
剛才村內和對面村口一通亂響,半空中劍光不絕,顯是有仙師在打架。雖然一些年紀小的孩子有的嚇得往大人懷裏鑽,有的嚇得哇哇大哭,卻也有不少半大的姑娘小子睜大了眼好奇觀望。甚至有幾個還大呼小叫,又跳又蹦,髒兮兮的臉上滿滿的興奮和羨慕神色。
這個世界仙師打架很多人都見過,年長者也常常繪聲繪色地向孩子們描述自己或者別人某次親眼見到仙師打架的經歷。成為仙師,飛天遁地,千里殺人是許多少年的夢想。驛站那個獨臂的老驛丞和幾個看起來無所不知、鬍子長得快要拖到地上的老人都說了:“大家別慌,仙師打架離遠點就成,不管是咱大宋的道士仙長,還是金國的和尚頭陀,都不會跑過來跟咱們過不去。”眾人深以為然,因此並不如何懼怕。
這時候月亮剛剛升起,仙師打架卻似乎打完了,村裡和村東頭已然聽不到動靜。有些人從搭褳中拿出大餅,“嘣”的掰下一塊,再遞給身旁的家人;也有人從大大小小的馬車驢車獨輪車上拿出鍋瓢碗勺和菜刀,撿幾塊石頭圍個半圈,塞了枯枝點起,燒一鍋水,拿出又干又硬的麵糰,準備下刀削麵。獨臂的老驛丞張老拄在人群中走來走去,瞪着一雙有些混濁的老眼,東瞧西望。
此時張老拄正看着一個長得墩實的婦人快刀如飛,刷刷刷地一片片厚薄均勻的面片便飛進鍋里,心裏想着要是倒退幾年,咱家老婆子那也不比她差。便在此時,卻見東邊人群起了騷動,忙負了獨臂,挺了挺胸膛,威嚴地走了過去。
於是張老拄便看到華陽背負了甄志丙,攙扶着兩個華山師弟走進了逃難人群之中。
張老拄原是河間府的老兵,久經戰陣,在一次衝鋒中被金賊砍掉了一隻胳膊,之後便來了這裏做驛丞。驛站不時也有仙師過往,張老拄自然一眼就認出這幾人是本朝的仙師,心中卻忐忑起來:驛站那幾間客房,早讓幾個貴人住了去,這幾個仙師似乎個個帶傷,這可如何是好?
張老拄正在躊躕,卻聽到空中傳來破空之聲,一道人影如飛而來,手裏拿着一柄又寬又厚的劍,望着人群中的幾位仙師連連冷笑,一步步逼近。仔細一瞧服飾身形,卻似乎就是仙師打架時從這邊人群中飛過去的兩個人中的一個。“原來他們是金國的頭陀。”張老拄馬上明白了過來,快步走了過去。
華陽終於走進了逃難的人群,感覺力不能支,把甄師兄輕輕放下,兩個華山師弟也萎坐於地,大口喘氣。此時便聽得身後不遠有破空之聲,華陽轉過身來,便看到一個胖碩的漢子,青巾纏頭,手持一柄大劍,冷笑着走近。
華陽“嗆啷”一聲,抽出寶劍,“今日便戰死在這裏吧!”華陽心想,對周圍的人大聲叫道:“所有人閃開,這裏要殺人了!”橫劍當胸,眼中滿是決絕之色。
卻在此時,張老拄威嚴地一步踏出,攔在華陽身前,抬起獨臂,對着那漢子駢指大喝:“哪裏來的強人,敢在此行兇!!”
這漢子正是先前被叫做法海的和尚,法海和尚先是一愣神,似乎感覺到那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口氣便也吹倒了,臉上露出笑容。
法海和尚正要踏步向前,誰知“刷“的一聲,似乎有人扔過來一塊石頭,便見一個臟臉爛衫的小女孩衝上前來,雙手揮動,口中亂叫:“打這個壞人!打他!”
一個小屁孩有什麼好怕的!走過去時一腳踢飛便了,也不必傷她性命,法海和尚想道。
只聽“啪”的一聲,卻是又有人扔過來一隻鞋子,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人群突然洶湧,鞋子石頭麵糰菜幫子,一通亂扔了過來。
這些玩意當然打不中法海和尚,只見他只是身影模糊一下,又模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裏,面帶笑容。
嗯?不對!臉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膩膩乎乎的往下淌,法海和尚想也不想,一手朝臉上抹去,居然感到沒擦乾淨,手上也粘乎乎起來。抬起手來一看,似乎是鼻涕?如果不是,然則又是什麼?
還未等法海和尚回過神來,卻見一個墩實的婦人端了一勺熱湯,熱氣猶自滾滾,撲過來作勢欲潑。然後一個瘦小的猥瑣漢子迅捷無比的跑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叫道:“面!面啦!”
這時卻聽得人群中有人大喝一聲:“潑他狗R的!”接着又有人跟着大喊:“潑他!”一聲兩聲三聲四聲,人群中突然爆發出整天價的喊聲:“潑他!“”潑他!“”潑他狗R的!”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整齊,最終竟匯成了滾滾聲浪,震耳欲聾!
法海和尚頓時驚呆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殺也不是砍也不是。這群人,不說一千,也有八百吧。難不成都殺了?不能吧?!法海和尚想道,只覺得全身僵硬,呆立片刻,突然怪嘯連連,凌空而起,閃了幾閃就去得遠了。
陳琪用手輕輕壓着王征,龜息在熊洞之中,只聽得外邊那人似乎上了山脊,然後再無聲息傳來。此時此刻,陳琪知道萬不可動用神識,這人境界怕不在師父之下。他剛才看到了熊洞,一定察知了洞內有四個活物,卻沒有動手查探,想來該是他覺得樹洞內有四頭小熊再也正常不過,他此刻定在山脊用神識四處罩定。
便在這時,洞外不遠處響起“沙沙”之聲。這是,這是熊媽媽回來了?陳琪冰雪聰明,聽到沙沙聲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只覺得全身發冷。斃了它是不行的,弄出動靜來不說,這洞內還有兩頭小熊嗷嗷待哺。打昏也不行,稍微弄出點動靜讓那人發現,不比讓熊吃了強多少。
想到這裏陳琪突然心中一動,輕輕咬住王征的耳朵,氣若遊絲地說:“龜…息,裝…死。”說話間感到小熊爬動,熊媽媽便已進得洞來,放了一頭不知道是山羊還是野鹿的物事在二人身上,猶在滴血。放下獵物之後,熊媽媽低頭對着二人嗅了一下,又嗅了一下,之後熊媽媽似乎思考了一會兒,又過來反覆嗅了嗅。突然咬起獵物扔到一邊,嘴拱掌掀,竟將二人從洞口掀了出來。
王征和陳琪被熊媽媽掀出洞外,滾了兩滾,四腳朝天,躺在落葉之上。王征一時之間忘記了疼痛,也忘記了危險,輕輕扭頭朝陳琪看去,卻見陳琪也扭頭看了過來,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似笑非笑,大眼眶裏汪汪有水,就如同彎彎的月亮。一瞬間又嘴唇抿起,嘴角微微顫動。她居然想笑?王征想道,卻忍不住嘴角也顫動起來,急忙拚命忍住,忽覺胸口一痛,皺了皺眉頭。
此時微微西風之中,便隱隱約約聽到遠處似有叱喝之聲傳來,不一會兒便變成整齊的吼聲,如響雷重鼓,一聲蓋過一聲;又如錢塘浪涌,大海潮奔,不可抑止。隱約聽得遠處整齊的吼聲中夾雜幾聲怪嘯過後,山脊之上也響起同樣的幾聲怪嘯,便能清晰感覺到山脊上那人騰身而起,踏枝踩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