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乾合
像我這樣暴戾恣睢的妖主,就該在復生之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踏過屍海找到我的宿命仇人,扼住他的頸骨,欣賞他絕望掙扎的醜態,享受着他凄厲的嘶喊,感受手中骨頭清脆的碎裂與筋絡的斷絕,以及鮮血落在我臉上時滾燙的溫度。
當無數種情緒在我身體裏發酵,哺育出一個將要大聲哭喊的“嬰孩”,我便狠心把它遺棄在荒野,不論悲喜一併掩埋。
我會面無表情地掐死我的仇人。
對於一場大張旗鼓的復仇來說,這樣的表情未免太過索然。
至少,要是一個猙獰肆意的笑容。
靈渚門啟程前往玄皞天域的前一日,我以“弟子阿柘”的身份去靈渚門藥師三檀奶奶那裏考了一塊葯徒的牌牒。接着照蘇木的吩咐在子午殿門口等他。
我等到夜幕沉沉欲垂,卻還是不見蘇木,我確定他已經把我忘記了。
然後我就被路過的二師姐當作行李順手扔進了箱子裏,“砰”落了鎖,留我在一堆瓶瓶罐罐與不知道哪位弟子的碎花小圍裙中間不知所措。
她手太快,我甚至來不及開口喊“手下留情”,一直到乾合鎮,七澤才從二師姐那裏得知了我的下落。
天朗氣清,我被二師姐提着後頸拎出了箱子,一個猛甩提到七澤面前,直搖的我七葷八素,捏得我將近窒息。
“天黑霧濃,又是木頭身板,我怎知道那是個人?早跟我說明白,阿鯉也不會在箱子裏面待這麼久。”
乾合鎮是玄皞天域裏緊挨着天權峰山腳的靈修古鎮。
乾合之地本是白皞神君封印三桑妖主時候設下的一個陣眼,後世多有人慕名前來參觀,久而久之聚集了為數不少的小門派落腳,形成了如今的乾合鎮,而那傳說是陣眼的地方,正是如今鼎劍大會即將進行比試的高台,十二分野台。
等二師姐再將我從箱子裏拿出來的時候,靈渚門已經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客棧里落了腳。
客棧不大,位置離鎮中也有些偏遠,可客棧門口綠竹掩映,又有客棧人家自己開闢的田園小景,竹擺流水,廳中蒼石桌案,古木雕椅,盆植蘭花做陪襯,算不上富麗堂皇,卻也不失清新雅緻。
靈渚弟子們三三兩兩匆忙出入客棧,安置隨行的行李。
二師姐也沒有要我閑着的意思,將一個有我小半人高的箱子抱過來,道:“這個箱子,搬到大師兄房間裏。”
我顫巍巍地去接,下意識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空骨梭,用來控制失控的靈獸。”二師姐又往我懷裏的箱子上堆了幾件小物件,“大師兄囑咐過了,這次玄皞之行,所有人都不得使用同生靈。”
“這些骨梭用來控制滅生靈?”
“有備無患。”二師姐聳肩,又開玩笑似補了一句:“要是人瘋了呢?”
忙到午日當頭終於得了空閑,可依舊不見蘇木,就連七澤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我坐在正廳里看二師姐喝茶,卻見樓上下來兩位靈渚弟子,談笑着朝我們走過來。
二長老此次帶出來的弟子,除三位長老內門外,不到十人,論御靈皆是門裏一等一的好手。
兩人中,個頭高的叫顧世方,劍眉星目,額頭上有個拇指大小的疤,當年就是他首創凝霜湖遛魚,引起靈渚門一股遛魚風潮,後來失足掉到凝霜湖裏,頭磕在湖底的石頭上,卻因禍得福與凝霜湖下盤踞百年的魚心心相印,最後收為同生靈。
據說自此後,靈渚門的溺水事件突然增加且原因不明。
另一位名為曲祐,寡言少語,可身材分外勻稱,靈渚門的弟子袍穿在他身上尤其合適,顯出靈動沉穩的氣質,袍邊水紋舒展平滑,袖口嬴魚豐滿生動,舉手投足間儘是靈渚風光,想來門內能把弟子袍穿得這麼有仙人風範的,不會有第二人。
“二師姐!阿柘!我們要去三福街買硃砂,你們要不同去逛逛?”
二師姐幽幽看了那兩人一眼,冷漠地拒絕道:“還忙。”
“那,阿柘也忙?”
我還沒反應過來“阿柘”是在叫我,直到臂膀上被二師姐用手肘戳了一下。
“啊!我……”我忙地回應,“二師姐這邊……”
“正巧,我這裏硃砂也不夠了,阿柘正好你跟着去買些回來。”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方才搬行李的時候,二師姐還嚷着硃砂帶多了害的行李太沉,轉眼又說缺硃砂,我看不透她的意圖,直到她偷偷將一顆干桃核塞到我的手裏。
四月初春,正是桃子旺盛的季節。
初聞三福街,我只當是一條很熱的“三伏”街,后聽顧世方講,所謂“三福”,即天福、地福、人福,一劃開天地,人生其中,萬物有靈,而人為靈長,這是福,而靈修匯天地之靈與自身,更是福中之福。
三福街分東西二街,東街多衣食藥石,而西街則多靈寶法器,沿街自西向東,還能看到南北五小巷,錯綜複雜,亂如迷宮。但不論東西亦或是南北,入眼景象各有不同。如東街南一巷多酒樓,東街北一巷就以脂粉布匹為盛,西街北一巷多賣靈石,而西街南一巷就只有刀劍暗器。
期進近鼎劍大會,街上的人比往常更是絡繹。入眼金碧樓台相倚,下臨萬井,楹聯畫戟,紅浮燈似霞迎客,小販吹拉彈唱招攬生意,吆喝聲一聲高過一聲。多有同我們一樣來自其他天域的門派弟子們,穿着統一,三兩成群在人流中穿行。更有十餘人者持劍持刀張揚過市,引來一片讚不絕口。
我雖與顧曲二人同行,可畢竟半個時辰之前才打的照面,實在不知有什麼可以拿來做話題,再加上曲祐是個警言慎行的人,每次說話都只有一個字,完全沒有辦法進行促進感情的愉快閑聊。
好在顧世方是個話癆,在我們彼此認識的這一個時辰內,他話如泉涌,根本無法在他說話的間隙里插入一句話。
可他聊的只有一件事,他的同生靈。
我知道靈渚門內擁有同生靈的弟子屈指可數,能收服魚者更是佼佼,但能如潮水般綿綿不絕傾訴一個時辰並且不感到口渴且還想再傾訴一個時辰,才是我打心底里感到敬畏他的原因。
“阿柘你可知,在我們靈渚弟子一輩的靈獸中,只有四隻同生靈,二師姐的五靖人,三師兄的蒼鸞,左丘堇師妹那長得像刺蝟的居暨,還有我的魚‘豚豚’。二師姐的五靖人比不上‘豚豚’可愛,左丘師妹的‘刺蝟’比不上‘豚豚’溫順,三師兄的蒼鸞就更不用說了,亂飛亂撞,沒有我家‘豚豚’聰明。只可惜小祐他現在還沒有同生靈,如果他要找,一定要找一隻和‘豚豚’一樣可愛賢惠的,可是在我眼裏,其他靈獸再可愛都比不過‘豚豚’……”
我的太陽穴隱隱做痛,低聲問曲祐,道:“你們是怎麼做朋友的?”
答:“忍。”
“好手段。”我讚歎道。
可轉念一想顧世方方才的話,我心中又生出疑問來。
“大師兄沒有同生靈嗎?”
“沒。”
“為何?”
“這個問題你問我就對了,”顧世方突然接過話題,嚇得我一個哆嗦,“大師兄還沒有同生靈,不是他找不到,以大師兄的修為,他應該是我們弟子中最先有同生靈的人,很多次出遊或是獵妖,大師兄都有機會收服同生靈,有幾次那靈獸都跟他跟出妖域了,可大師兄就是不滿意……”
“他太挑剔了……”我無奈道。
“確實,有些靈獸我看到后,嫉妒呀……你要知道,靈渚弟子一人只能有一隻同生靈,等前者壽終后才能再續,我勸大師兄見好就收,一山總比一山高,他這麼比下去終沒有結果,但大師兄說,他看中了一隻靈獸,只不過性子太野了,需要一段時間磨合,他這一磨合,就又是兩三年……”
“什麼靈獸,竟讓他費這麼大功夫?”
“我也沒見過,我也問不出,大師兄那裏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他聽不聽勸看他的造化嘍……”
說道此處,顧世方話題一轉,指了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雜貨鋪,提起要買硃砂的事。
看那鋪子的門面,梁雖新木,可樣式卻有些年頭了,不似蘇州城裏那些飛檐翹角,琉璃新瓦,卻多金絲楠木吊飾,大氣雅緻,我見過的雜貨鋪子,終比不上這乾合鎮中靈器琳琅滿目,除去品級不同的靈石外,亦有各色靈獸毫筆,陣法圖紙,稀世草木裝飾,陶器青銅。
顧世方去尋掌柜,我便同曲祐在鋪子門口等。鋪子門前有尊會彈琴的飛天女石雕,其反抱琵琶媚眼低垂,撩撥陣陣琴音緩緩入耳,垂鈴清響舞帶無風自飄逸,恰如天音落如凡塵,飄飄渺渺欲回九霄。
我正觀賞,忽然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正接近我,我回頭一眼,乍見一張虎臉,呲牙張須目似銅鈴,一聲怒吼震似晴空霹靂,步步緊逼而來。一霎時,我緊張地渾身如石頭完全不得動彈,卻見那猛虎匍匐欲撲,陣陣低吼如滾滾落雷,利爪破風銳鳴,縱身一躍,猛地向我撲過來。
“哇!”
驚悸之下,我猛的向後跌去。
而四下忽的安靜了,沒有猛虎吼叫,沒有利爪揮舞,更沒有東西撲到我身上,我坐在地上胡亂捂着手腳,只把那天女像撞得搖搖欲傾。
唯有一陣陣嗤笑從傳入我的耳中。
“哈哈,小妹妹,要不要哥哥來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