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公子
咕咚!
掌柜的似是被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嚇到,偏偏眼睛不捨得從泛着墨香的畫像上移開,麵糰團的臉漲得通紅。
“不愧是夢浮生!這也太勾人了!願我六根常寂靜,心如寶月映琉璃。【1】唔,字畫相得益彰,妙哇!”
少年不自在地扶一把小帽,約束着眼神不去看畫上虔誠跪拜菩薩的信女,清秀的一張臉也紅得不像話。
能將如此清心寡欲的場景畫得活色生香的,也只有自家那位玩世不恭的爺了。
掌柜的素知他靦腆,也不贅言,取出一張銀票雙手奉上!
“潤筆之資請笑納,下月的畫稿,還請多多費心啊,哈哈。”
少年接過銀票細細看了,見仍是匯通錢莊憑票立取的百兩會票,滿意點點頭,自後門出去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青簾馬車。
“去西山圍場。”
聲音低而短促,不辨雌雄。
西山圍場並不遠,只是今日路況不暢,竟費了近小半個時辰才到。
下了馬車,遠遠的便聽見犬吠馬嘶,熱鬧非凡!
少年循聲望去,一眼望見一馬當先的那人!
那人身騎白馬,眉目如畫,舒臂拉弓嗖地放開,箭矢射出如流星,狠狠插入狼奔豕突的野豬左眼,力貫右眼,將碩大的獵物牢牢釘在樹榦,箭尾猶自震顫不已!
“好!”
身後眾少年齊齊喝一聲彩!
沈明月自得一笑,自背後又取一支白翎箭在手,略過草叢裏慌不擇路的灰兔,策馬往前尋其他大個獵物。
至於打下的野豬,自有跟隨的小廝去收撿。
“公子!”
場圍外清秀少年用力揮手,提高的聲音透出些脆亮尖利,輕易穿過颯颯風聲送入沈明月耳中。
沈明月調轉馬頭繞過去,自馬上笑意盈盈地一伸手。
“回來了?帶你跑一圈。”
其餘人起鬨,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卻也沒不識相地打擾這邊主僕二人親昵。
九紅連耳朵都發起燒來,捏着細白的手指頭,掌心裏濕漉漉的,強忍着才沒把手搭上去。
“小的暈高。”
九紅聲音里不自覺帶着些嬌嗔,痴痴望着自家主子那張流光溢彩的臉,就那麼背着光俯視過來,恍若天人!
沈明月輕笑一聲,若山泉流下石澗,清透中透着怡然。
“怎麼來得遲了?”
沈明月翻身下馬,身輕如燕,馬鞭折在手裏隨意握着,單手輕輕撫着馬背。
“事情辦妥了,小姐別擔心。”
九紅湊近了些,酡紅着小臉低聲耳語。
“那些趕考的舉子在貢院前鬧騰呢,把路堵了……”
話才說到一半,有馬蹄聲急急而來,長吁一聲勒停,馬上的書生急着跳下來大喊:
“不好了!咱們的人跟人打起來了,大家快去幫忙!”
沈明月眉頭漫不經心地一挑,眉心一點觀音痣殷紅似血,富貴風流。
“跟誰打起來了?兩邊兵力對比如何?”
圓臉書生抹一把臉上的汗,雖然着急,卻也被她這副鎮定自若的做派鎮住,勻口氣答:
“會試今日放榜,學院裏諸多同學相約同去看榜,王琰學兄一舉奪得會元,實乃萬千之喜!”
書生咽口唾沫,喜氣才起,又生怒氣!
“誰知道南邊來的那群人又鬧騰起來,非說學兄的名次有貓膩,言辭間頗為不堪,後來竟將我北直隸學子一同罵進去了,真真豈有此理!”
沈明月長長眼睫瞬了瞬,基本猜出大概爭執經過。
歷來南方文風昌盛,北方屢遭戰火洗禮,文氣不興也是事實。
只是因為一次考試被北方學子壓過風頭,便要不忿鬧事,甚至大打出手,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辱沒斯文啊,嘖嘖。
說話工夫,其餘相約打獵的十幾人全策馬圍過來。
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飛鷹走狗的不務正業,平時沒事還要找事的主兒,一聽有架可打,頓時像打了雞血似的,打個唿哨催動駿馬,帶着雄壯威武的獵鷹獵犬,煊煊赫赫地朝城中呼嘯而去。
身手不錯的沈明月自然被簇擁着去了,撂下暈高恐馬的九紅,怨念地爬上馬車,搖搖晃晃地先行回府。
“沈二!你說今天的仗要怎麼打?”
沈明月自稱家中行二,又因為人物風流,會吃會玩,很得京中紈絝子的擁戴,隱隱成為小圈子裏的頭頭。
“嗯——”
沈明月將毛皮斗篷拽到身前,省得被帶起的冷風吹緊系帶,脖子勒得慌不說,也不保暖。
“去了再看。”
一行人風捲殘雲般來到城門外,因着都是熟面孔,也沒用下馬檢查,直接刷臉進了。
進城後行人多了,不好策馬疾馳,一行人放慢速度,這麼一耽擱,等到了貢院門前,事情已經不可轉圜。
“錦,錦衣衛!”
十幾個紈絝子隔着半條街就被嚇破膽,不少人偷偷溜了。
不能怪這些紈絝沒義氣,實在是錦衣衛凶名赫赫,能止小兒夜啼;
若是被帶進鎮撫司,更是只有豎著進橫着出的份兒!
沈明月眯眼打量即便置身陽光下,依然給人陰惻惻感覺的錦衣衛,不由得跟曾看過的影視劇里大明錦衣衛形象作比較。
唔,果然還是麒麟服、綉春刀跟錦衣衛更配。
尤其是帶頭的那位,鳳眸朱唇的,眼角一點淚痣妖嬈似血罌粟,偏偏不苟言笑神情冰冷,有一種禁慾又勾人的矛盾氣質,似神似魔,令人想要褻玩一把。
沈明月手指動了動,心痒痒地想畫畫兒。
眼前這位,比起後世那位圈裏有“廠花”之稱的某明星的扮相,有過之而無不及!
下旬的春畫圖便畫他吧。
有她的生花妙筆加持,南風絕不輸給美人圖。
注視的時間久了些,那位大人自馬上回頭,目光如同一柄雪亮的匕首刺來。
沈明月心頭一悸,安撫坐下不安的白馬,於十米外利落下地,小步跑上前拱手抱拳。
“見過大人。”
“你是何人?”
某位黑瘦錦衣衛厲聲呵斥,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握在刀把上,隨時預備暴起傷人。
“學生沈明,就讀於雲麓書院,這幾位都是在下學兄。在下聞知學兄們與人生了齟齬,特特趕來相勸的。”
錦衣衛幾個瞧她身量雖不足,卻一身軟甲弓箭,馬匹鮮亮,人物也大大方方軟和討喜,便覺得比那幾個鬧事的酸儒生看着順眼。
“沈兄高義,感激不盡。”
人群中王琰揚聲應答,頭髮亂糟糟的,蹼巾不知道被那個促狹的擼去了。
他面色複雜地朝沈明月躬身一禮,語氣前所未有的尊重。
“不過此事與沈兄無關,還請速速離去。若有心,便幫我等告知家中一二,足感厚德。”
有王琰這樣知禮不想拖她下水的,自然也有惶恐不安想抓根救命稻草的。
“不!沈明你別走!救救我!”
“我知道你家裏有門路,替我說說情吧求你了!我不去鎮撫司!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