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牛家村
牛家村
自上次聽到小童談話已過去了不少時日,林羽生每天都會有幾個時辰是清醒的,當然只是頭腦清醒,能聽見和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他仍然無法睜開雙眼看自己的處境,也無法開口詢問身邊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迫切的想得到一切信息,可是偏偏環境特別安靜,伺候的人規規矩矩,落針可聞,即便如此,憑着他的聰慧仍然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個他不想承認卻無法逃避的結論。
他不在自己曾經所處的世界。
這個發現讓林羽生一度想關閉自己的五感徹底沉睡下去,他的父親是生意人,母親是律師,自己是科研人員,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不遵循牛頓運動定律,不受地心引力影響的世界。
然而很可惜,隨着時間的推移,林羽生得到的信息越多,就越確信,這確實是一個完全不同於自己以前全部認知的仙俠世界。有諸多修仙門派,目下修真界靈氣大不如前,他所在的宗門太岳宗,是最大也是實力最強的宗門之一,掌門沈敕化神後期,乃天下正道第一人,配劍青鋒,劍指之處,無人能及。他,或者說這個世界的林羽生是一位元嬰修者,得道多年,在宗門威望頗深,掌門師兄很是信任。此次是在一次外出任務中被自己門下名為宋溪橋的一位弟子所累,昏迷日久,太岳宗上下極為憂心,林仙師門下弟子恨不得手刃宋溪橋,掌門雖也惱怒,但畢竟是一派宗師,將宋溪橋罰去後山思過,林羽生醒來才准離開後山。這看似保全了他,實際上也是毀了他,宗門誰都知道,太岳宗鍾靈毓秀,得天氣精華,可後山卻毫無靈氣,罡風肆虐,將一名低級修者關在此處,就是斷了他的求仙路,甚至能要了他的性命。可見林羽生在掌門心裏的地位,讓這樣一位一呼百應的大能不惜背負惡名,出手慢刀子處置宗門的年輕弟子。
不知太岳宗是怎樣的仙山瓊閣,這裏的人是否不食五穀,餐風飲露。在半夢半醒間,林羽生時常想像神仙洞府的樣子。掌門沈敕和太岳宗有地位的人時常來探望,他不禁開始佩服這個世界的林羽生,得全宗門上下尊長愛護,平輩敬重,幼者愛戴,應是一位光風霽月之人吧!
“真是天真”
“誰?!”
林羽生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不不,確切來說他感受到了一個聲音,一個來自自己大腦的聲音
“你是誰?”
“你無須知道,保護好他,自有你的好處”
林羽生驚覺這個聲音可以和自己無障礙溝通,像是洞穿了他所有想法。
“他是誰”
林羽生等了許久不見應答,精神一放鬆卻發現眼前多了一本書。
翻開書看了好久,林羽生終於弄清楚自己的處境,感情自己這是到了一本書裏面,而且很顯然還不是主角!
這是一本講修仙的書,名為《尋仙無坦途》,光看書名林羽生就給打了個大大的X,何不直接叫做《尋仙》,林羽生雖為理工科出生,但文學造詣還是有些,記得《紅樓夢》賈妃省親,寶玉給一個園子起名“蓼汀花漵”,賈妃即命改名“花漵”,大去堆砌之感。再看內容,以林羽生的審美來講簡直毫無邏輯狗屁不通,主角就是這段時間他聽到的最多的名字之一——宋溪橋,宋溪橋出生一個血統高貴的神秘世家,至於高貴到什麼程度,是個什麼樣的世家並沒有交代,林羽生雖工作忙,但是快餐也讀過一些權當消遣,生平認知里最大的坑是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終極到底是什麼,真是逼死強迫症!沒想到這本爛書也是。現在作者寫書都不管邏輯的嗎?林羽生忍不住就想吐槽。
磕磕絆絆讀了起來,吐呀吐呀也習慣了,書的開頭就是一本虐童實錄,可憐的主角人見人虐待,跟誰誰遭殃,生身父母在一開始就不知因何慘死,神秘世家也不知因何沒有庇護,五歲的主角孤身一人在大雨天站在一座橋邊,被一個大和尚撿到,大和尚俗家姓宋,隨便給起了個宋溪橋的名字。誰知大和尚居然也是處於被追殺過程中!
我去----,明明被追殺為什麼要撿個孩子!
後來大和尚看帶着宋溪橋逃亡着實不方便,一日,到了一個臨海背山的小村莊,就將他交給一個普通叫朱九四的佃戶,在這裏不得不給大和尚點個贊,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您終於醒悟,做出了非常正確的決定!佃戶耕種地主劉德家的幾畝薄田度日,夫妻兩並無子女,視宋溪橋如己出,除了日子清苦一些,給了他父母應該給的所有疼愛,在朱九四家半年可以說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如果順利,佃戶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娶上一房媳婦,生一窩娃娃,再去給地主劉德家耕地,能夠服侍他夫妻二人百年,為他們養老送終。
可是天不從人願,我們的主角自是不能一直在這犄角旮旯窩着。有一天佃戶所在的村莊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先是有人莫名失蹤,屍體被在不遠處的山上發現,頭頂似是被五個指爪抓出五個血洞,裏面腦髓盡皆不見,搞得眾人人心惶惶,官府的人迅速展開調查,然而沒幾日,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幾起。村莊偏僻,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農夫,這樣的事情自然駭破人膽,人人關門閉戶,宋溪橋的養父母日日將兒子帶在身邊。
看這作風莫不是陳玄風和梅超風兩口子,林羽生默默吐槽。
且說事情愈演愈烈,十戶裏面有九戶都有人受害,其中就包含宋橋的養母,官府的人也嚇壞了,想着這窮鄉僻壤,山民命不值錢,竟將官兵悉數撤走。村民終日惶惶不安,村子裏德高望重的地主劉德老爺子把大家召在祠堂,一則為了安全,二則也是提供一個消息,村東頭的皮匠老頭說他祖爺爺講過,他們這村現在叫牛家村,但是此前可不是,很多年前他們是遠近聞名的尋仙村,這個村莊臨海,海裏面有神仙,據說呂洞賓就是從他們這飛升的!這次的事件看起來不簡單,不像是人乾的,許是妖怪也說不定,建議大家派人去海里尋找仙人解救苦難,否則這個村子的末日恐怕就在眼前了。
“就是八仙全從這飛升頂個屁的用”立馬就有人反駁“大海是你家澡堂子,你去哪找仙人?”
“就是的,找灶王爺我倒是可以回家上柱香試試”
“就這破村子十年九澇,還尋仙村,那我豈不是玉皇大帝”
“等仙人尋回了都死絕了”
“老爺子駭破膽啦!”
眾人一疊聲的反駁!更有些平時就流里流氣的小青年出言不遜。
“吵吵嚷嚷像個什麼樣子!”劉德老爺子開口訓斥,“牛家村現在的情況是你們吵鬧的時候嗎?”劉老爺不止是村子唯一的地主,也是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村裡人幾乎耕種都是他家的土地,他歷來寬和仁慈,馭下寬嚴有度,是村子裏一言九鼎的存在。“去海上尋仙人是解決目前困境的唯一的辦法,想那神仙定不願看到人間遭此苦難,不會袖手旁觀”。
滿座皆驚!
誰都沒能想到德高望重的劉德老爺子竟然聽進去了這種無稽之談,並且決心執行。片刻錯愕后,不管怎樣,既然劉老爺已經決定,那這事在牛家村村民眼裏也沒什麼可商量的了。接下來大家就開始討論誰去尋神仙。
眾人面面相覷,都說故土難離,村民們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在他們眼裏,州府和京城一樣遙遠,這次一去誰知道能到哪裏,什麼時候能尋來仙人,就算尋來了之後這個村子還在不在,這個時候人人自危,能不能走出這個村子都無法保證。劉老爺顯然也看到了大家眼裏面的疑惑,他咳了一聲開口“自今日起,我的莊子辟出一處,剩下的人全部住進去,幹活生活都在一起,無事不能離開,尋仙的人老夫自會有其他辦法協助,眾人無需操心”
“劉老爺言之有理,”老皮匠開口“需得找一個身體強壯,會點拳腳功夫的”
“既然這事不是人乾的,再會拳腳功夫拿鬼怪怎麼辦?”
“我們當家的一定不能去,要不我帶着一家子碰死在祠堂門口”林大家的潑辣貨不等別人開口就開始哭喊。
“我可憐的珠兒呀,你要是還活着,就是讓寶兒去了娘也不攔着,”劉寡婦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們家柱子才成親,家裏單傳了幾代,他劉叔你看這孩子是您看着長大的..........”吳嫂子期期艾艾。
一時間男人們都往後退了一射之地,女人們撩起衣襟哭哭啼啼。
在外面玩的正起興的皮孩子,不知發生何事都在門口探頭探腦,宋溪橋放下手裏抓着的石子,圍在孩子中間。
劉老爺抬頭看着門口的孩子們,一雙雙圓溜溜的眼睛都帶着驚恐。宋溪橋看到劉老爺的視線轉到他身上,頓了一下,隨之移走,然後開口“九四,你一個人帶着宋橋也不容易,這一季的租子就不用送來了”
朱九四一驚,眾人忽然福至心靈。
“讓朱九四去,他原來是獵戶,會拳腳”
“就是,他無兒無女,也沒有牽挂”
“對的對的,朱九四剛剛好”
朱九四窩在陰影里震驚極了,這許多年他頭一次成為人群的焦點,一時間訥訥難言,一張溝壑縱橫的臉憋的通紅只說了一句“我有兒子,溪橋是我兒子”
“還敢說你那兒子,上次給我家栓子臉上抓了多大血印子”
“栓子踹了我窩心腳你怎麼不說”宋溪橋挺起胸膛朝林大家的瞪眼。
“哎呀,反了你娘的這臭小子,也不知道從哪來的野種,在我們牛家村祠堂撒野”
“我看就這小子招來的災禍,這都幾輩子沒經過沒見過的事他來半年咋就發生了”
“沒錯朱九四,除非你把這野小子扔了,要不你招來的災禍自己去解決”
宋溪橋猛的看向養父,小臉煞白,一對眼圈兒通紅通紅的,硬是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年紀雖小,但也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排擠他,他雖是男孩,不到六歲卻長的秀雅絕俗,眉目如畫,雖經歷顛簸,但是皮膚卻絲毫不似村子裏面的孩子那般黑紅,小孩欺他與大家都不一樣,他每次都像小刺蝟一樣反擊回去,可是大人他確是毫無辦法,女人們竊竊私語評頭論足,男人們則苦口婆心勸朱家夫婦,這孩子一看就不是莊稼戶能養的了的,趁早舍了,以免後患。朱家夫婦卻是怎麼都捨不得,在他們眼裏,將宋溪橋送過來的大和尚就是佛祖本佛,溪橋是佛祖給他們送來的兒子,當然與眾人不同,怎麼能說棄就棄了呢!
朱九四回頭看了一眼像個委屈的小獸一樣的宋溪橋,他唯唯諾諾了一輩子,除了已經逝去的妻子,這是唯一的親人了,他不去也得去了。
朱九四對着上首的劉老爺拱手作揖“我去吧,帶上我兒子”。然後就像往常一樣不再多言。
劉老爺畢竟是善人,神情滿是悲憫,“那這事就定了,九四為大家走這一趟,無論如何你父母和娘子的墓我們都會照顧好”
眾人一時之間也不言語,具是想着朱九四多年來與人為善,竟都生出些不舍和羞愧來。
“要不我和九四叔一起去”一個青年忽然道
“渾說您娘的”劉寡婦趕緊拽回去往前一步的兒子“劉老爺,寶兒渾說呢,小孩子不懂事,您擔待”
“好了,這事就定了”劉老爺一錘定音“大家都散了,九四留下來。”
村民三三兩兩散去了,朱九四攜着宋溪橋跟着劉老爺到了劉府。
林羽生讀到此處嘆了一聲,朱九四窩囊,但是不傻,這樣的情況,誰都不願意去,宋溪橋就是個借口,他不去也得去了。林羽生的母親是位律師,她一直堅信人性本惡,經常說如果人性本善是,那麼人人都是利他的,怎麼可能還會有這麼多作惡的人,怎會還需要法律來約束。而林羽生則認為人類處於神與禽獸之間,時而傾向一類,時而傾向另一類;有些人日益神聖,有些人變成野獸,大部分人保持中庸,這些個村民可能平時都是中庸的,可是在這種極端的非此即彼的選擇下,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