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翻音免問他人字,覆局何勞對手棋
衛府前,門庭若市,兩座石獅子莊嚴蹲坐在府門前,來往賓客將整條大街堵的水泄不通。
万俟謹將請帖遞上,回頭示意白芷跟上他。
殿內佈置得極其喜慶,樑上掛滿了手繪宮燈。大殿四周設置盤絲銀燭台,天還未完全暗下,但上面卻早早點起蠟燭,炷內參有香料,焚燃起來花香四溢。
今天是平定侯衛明程五十大壽,因為此宴是如今的衛皇后親自舉辦,所以人們也格外重視,大殿亦是座無虛席。
可白芷卻不明白万俟謹為什麼會來,而且如此堂而皇之。
正想着問問他,只見一身穿紫色長袍的男子踏步而來。男子臉上帶着適宜的微笑,一件普通的長袍被他穿出獨特的風味,看起來卓爾不群。
“慕容兄?”男子有些不確定。
“衛大人,久仰久仰,在下慕容麒。”万俟謹說道。
男子點點頭,看一眼站在万俟謹身後的白芷轉而笑說“慕容公子能賞臉前來家父的壽宴,衛某實在感激。不知慕容族長可好?”
“爺爺身體一向康健,此次也是奉命,特地前來給侯爺道喜的。”万俟謹怡然而笑。
男子笑應,看看遠處,對万俟謹說“那先不打擾了,慕容兄慢用。”万俟謹頷首,目送男子離開。
“傻了?”万俟謹扭頭看白芷。
她的確有些懵,万俟謹怎麼又成了慕容麒?
“你口中的慕容,可是南都的慕容世家?”白芷小心翼翼地問。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沒錯,是南都慕容氏。”万俟謹道。
白芷為他這一聲“沒錯”所震驚。
“你怎,怎麼會和慕容家有關聯?這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南都慕容世族,是一個歷經幾百年的世族。在天下還統一太平時,慕容氏就已經名聲四起。直到現在,三國間許多生意上的往來,大部分也是通過慕容家來完成。
万俟謹看她的表情突然感到好笑“別那麼驚訝,的確是慕容氏,不過和我沒什麼關係。”
“什麼意思?”白芷好奇。
“我不過是借用一下慕容氏族的名聲而已,我的身份暫時不能暴露。”万俟謹說道。
白芷反應過來他是假借慕容麒身份,忙問“你就不怕真的慕容麒來?”
“真正的慕容麒現在正在冷司境內,來這裏,可能時間有點不夠。”
“那你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說出去?”白芷笑看他一眼,她終於可以掌握一次他的性命。
万俟謹看她一眼,笑了笑,身子逼近她,溫熱的氣息傳遞到她耳邊“哦?你可以試試。”
白芷瞬間喪氣,逕自坐下吃糕點,不再說話。她不喜歡看到万俟謹笑,如果他平時的陰冷就讓人無所適從,那麼他的笑會讓你全身發冷。那種笑,帶着試探和算計,讓你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半晌,她又扭頭問万俟謹“方才和你說話的可是最近的後起之秀衛頌?”
万俟謹“嗯”了一聲,目光緩緩望向衛頌,聲音低沉“所有人都認為,衛氏如今的地位是靠兩個女子所換來的,其實真正在背後操縱的另有其人。”
“你是說,衛頌。”
万俟謹點頭“當然,兩位皇后功勞確實不小,讓大家都注意到了這個快要被超越的氏族。”万俟謹頓了頓,繼續說“大家都知道沨萊四氏族。庄,黎,衛,還有南都慕容氏。在四世家中,衛氏,可以說是四氏族中最不起眼的。不說庄氏,黎氏三代忠良,單憑慕容氏遍地三國的生意,衛氏就比不了。”
“但兩位皇后的出現卻讓人們重新看到衛氏。”白芷接道。
万俟謹點頭正欲說下去,滿座喧嘩聲忽然消失,万俟謹二人隨大殿中的人跪倒高呼“陛下聖安。”
沨帝抬抬手,眾人謝過後便各自落座。
因佔用慕容麒的名聲,白芷和万俟謹位於上座,倒方便觀察在場眾人。
沨帝端坐於正席,雖已到不惑之年,卻並沒有頹然,反而愈加沉穩,氣勢愈加外露張揚。坐在沨帝身旁談笑的年輕女子正是當今的皇後衛雅,她與吳夫人有七分相似,但比吳夫人多了一分嫵媚,一分嬌俏。不似花,卻比花妖嬈。
“論才情品行,衛皇后決不亞於吳夫人,但是卻被她姐姐壓了這麼多年,今天也終於是遂了她的願。”万俟謹附在白芷耳邊低聲說。
白芷聽后這才注意到坐在側席的吳夫人,這個女人斂去了身上所有的光華,靜靜而坐,人淡如菊。而坐在她下首的衛頌正與沨帝笑言。
“一個人可以在短短時間裏料理內部,聯合外部,使衛氏迅速崛起,從一場政變中獲益,實屬不易。”万俟謹微眯雙眼“衛雅之所以嫁給當今沨帝,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衛頌的極力支持。當初衛家上下都反對這門婚事,一個醉心山水的王爺能有什麼本事,然而衛頌卻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
万俟謹眼神看向遠處握着酒杯的白衣男子,男子的眼睛一直緊盯正席,酒杯里的酒時不時的會隨着他手的顫抖灑出。万俟謹低笑道“不過這其中還有件軼事。”
一件婚事夾雜着如此複雜的人物關係,並與政事相參,身在其中該有多累。白芷默默感嘆,沒有聽清他後面說什麼。
“衛氏夫婦真是了不起,一個普通的壽宴竟能將沨帝親自請來,一家三子也都是如今最輝煌的人物。”白芷不禁感慨。
万俟謹冷笑一聲“任何人都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沨帝也不例外。前段日子的戰敗,沨帝失了財力物力不說,還失去了一員大將。而今天,借用衛明程的大壽,邀請聞人國和天下有志之士前來,這才是他的目的。”
想必不只是這些原因,如今衛氏一族在朝廷的勢力迅速增長,漸漸已有壓倒眾人的趨勢。沨帝一方面要重用衛頌等人才,一方面也對衛氏有所忌憚,而衛明程的壽宴正是可以打擊衛氏的關鍵。在易信將軍去世的幾個月後便大辦壽宴,看在百姓眼裏,這是對易信的不敬,更是對沨萊的不忠。況且今日在座的各位里還有易信的幾位後人,而他們在看到如此的場面不免對衛氏有所怨恨,易氏雖不比衛氏,但至少在朝堂之上會對衛氏有所牽制。
衛明程怕是心裏也是明白的,自古以來猜忌是慣有皇帝的通病,況且一個臣子若有過大的權利,難免會渴求更多。
白芷嘆口氣,用眼神示意坐在主席上的另外幾人“這幾位是?”
万俟謹難得耐着性子一一為她介紹,可見他下的功夫極深。
“這是我們聞人國派來的使者,旁邊那位女子是我們聞人的公主。”
公主。這是要“聯姻?”白芷問道。
“嗯!要知道最好的合作就是血緣相合。沨萊是正統的血脈,如今又吃了敗仗,冷司隨時都有可能攻打沨萊,所以沨帝要找幫手。”万俟謹道。
“難怪你會和我說這麼多,原來是因為要結親了。”白芷小聲嘟囔着。
“你說什麼?”万俟謹問。
“沒什麼?”白芷心想這可不能讓他聽見,忙問“那這位公主會許配給誰呢?”
“不知道。”万俟謹乾脆的搖頭。
白芷扭頭笑看向他,那表情彷彿再說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万俟謹微抿嘴角“是不知道。以前琿(hui)帝想着許配給吳起賀,但如今都有可能,誰能真正猜准皇帝的心思呢!”
白芷正思索着會許配給誰,下一秒,便覺得不自在。
抬眸望去,一道鋒利的視線直直射向她。
白芷不知道黎仲遠是什麼時候來的,而黎仲遠顯然早就看到了她。在她看見黎仲遠時,他早已收回了視線,回敬方才衛頌遙敬的一杯酒,只是臉色不太好。
其實,黎仲遠在一進大殿時就一眼看到了白芷,他還在奇怪為什麼她會在這裏。待看到她身邊的人時,面色一沉。
白芷的心一提,悄悄瞥一眼万俟謹,見他正留神於沨帝,微微鬆口氣。再看向黎仲遠,見他目光淡淡地低頭品菜飲酒,始終不再吝嗇白芷一眼。
滿座的顯貴重臣,觥籌交錯間,無一不把目光留在沨帝身上,暗自注視着沨帝的一言一行。
只見聞人國使者走上前對沨帝行禮,說了些吉祥話。
沨帝點點頭,看着聞人公主,笑說道“樂儀公主真是越來越美了。”
衛皇后陪着笑說“是呀,本宮記得樂儀公主前幾年來時,還是個小女孩兒,如今竟出落成地如此亭亭玉立。”
“琿帝一切安好吧。”沨帝笑問。
“回伯父的話,父皇一切安好。”樂儀微笑答道“樂儀在來之前,父皇就一直囑咐樂儀,沨萊如此的泱泱大國,樂儀定不能如小孩子一般失了規矩。而此次前來,樂儀看到如今的沨萊更勝從前,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樂儀心中甚是敬佩。”
沨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宋睿真是教了一個好女兒。”聞人宋睿是琿帝的名字。
衛皇后含笑說“樂儀今年有十六了吧。一般人家的姑娘在這個年紀都已許好婆家了,可皇室的女兒卻總是很難。今天啊就和你伯父說,讓他替你做主。”
她話音剛落,殿內的皇子公子都注意聽起來。沨帝對樂儀公主和藹一笑,將目光掃向黎仲遠等人所在的位置時,白芷不知為何,心猛得一提。
沨帝將目光放在黎仲遠身上,黎仲遠似乎也有感覺,拿起酒杯自飲,仿若全然置身事外。
沨帝許久未說話,眾人更是不敢出聲,一時間大殿寂靜無聲。
一直安靜端坐在一旁的吳夫人突然出聲,語氣依舊溫柔“大公主在這個年紀已經嫁人了,今日看到樂儀公主倒是有些想念。”說完對沨帝一笑“還記得那天送親是起遜送的。”
三皇子吳起遜面帶微笑“大伯母還記得。”
吳夫人點頭,轉而對沨帝笑說“我看,起遜和樂儀正般配。”
沨帝微微思忖,看一眼三皇子繼而點頭道“是般配。”
白芷剛提起的心在沨帝說完這句話后終於落了下去。
沨帝想了想,看着樂儀公主笑說“起遜不錯,朕就替你父皇做主將你許給起遜,做起遜的王妃。”
樂儀公主態度從容向沨帝行禮“謝陛下。”
三皇子吳起遜嘴角帶着笑,眼睛幽暗,辨不明是什麼,只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高聲道“謝父皇。”
在座的眾位賓客也紛紛舉杯向兩人道喜,樂儀公主此時已依偎在三皇子身旁,嬌笑着面對眾人。
這就成了,兩個人的婚姻,命運,就這樣因為一個人的幾句話就綁在一起,無法反抗。白芷看着四周的環境,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這種感覺直到宴會結束也沒有消退。
月光皎皎,銀色的光華鋪滿石街。白芷從衛府出來,正欲跳上万俟謹的馬車,一匹火紅的駿馬驟然停在面前,即使在夜裏,也依舊擋不住的耀眼。黎仲遠立在馬上居高臨下得看着白芷,冷冷的說“上來,我送你回去。”
白芷瞟向万俟謹,他正看着黎仲遠。
黎仲遠默然看向万俟謹,全然不像平時與白芷說笑的樣子。靜靜凝視着万俟謹,眼神平靜到冷漠。
白芷靜默了一瞬,轉身對万俟謹說“我先回去了。”
黎仲遠眼神有了微妙變化,伸手將白芷拉上來絕塵而去。白芷卻一直有如芒刺在背,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