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細風吹雨弄輕陰
月上柳梢,屋裏漸漸黑沉下來,白芷沒有點燈,靜靜地坐在屋裏,不言不動。
今日的黎仲遠有些反常,雖然面上依舊嬉笑着,但心中終究悶着什麼。在馬上他有些放縱,似乎想以此來緩解。
想不通。
白芷晃了晃腦袋,決定去喝兩杯杏花酒。
從後院出來,發現前廳還依舊亮着。這麼晚了,還有客人來吃飯?
沒料到來人正是万俟謹,此刻他正對着她而坐,見有人進來万俟謹便抬頭看去。
在看到白芷時,万俟謹臉上略過一絲驚色“你怎麼在這裏?”待看到白芷從後院走出時一臉瞭然“原來你就是那個大夫,看來你過得還不錯。怎麼樣,沨都好玩嗎?”
白芷在這裏始終是個外人,如今聽到如此嫻熟的一句話,心裏還是泛起點點溫暖,即使兩人目前還不算是朋友。
“來了就到處找住的地方,後來遇到玉姐幫忙,就一直忙着看診,都還沒來得及好好逛一逛沨都。”白芷笑道。
万俟謹點點頭,打開桌上放置的一個木盒,一塊通透無暇的古玉靜靜地躺在其中。
“這是寒冰玉石?”白芷有些驚訝。
“嗯,你還挺識貨。”万俟謹打趣道。
“以前只在書上見過,今兒第一次見,這可是珍品啊。”白芷好奇地看着這塊古玉,伸出手想摸摸它。
万俟謹頷首,繼而將盒子蓋住,擋住白芷的目光。
“小氣,看一眼都不讓。”白芷嘟囔道。說著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小壇未開封的酒喝了起來。
万俟謹嘴角微微彎起,搶過白芷手中的酒喝了幾口,又遞給她另一壇未開封的酒。
月色如洗,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的喝酒,兩人似乎又回到未來沨都時。
也許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太過溫柔,白芷覺得万俟謹的身上也平添了幾分柔和。
“好久沒有這樣盡興的喝過酒了。”白芷看着滿地的酒罈感嘆道。白芷還記得上一次盡興喝酒是除夕夜和夫子一起。
“你有過喝醉的時候嗎?”白芷偏頭問。
万俟謹搖頭“我不會讓自己喝醉。不像你,一點自制力都沒有。”不過他自己也沒想到竟會和白芷一起喝酒,而且還喝了不少,可能是在她身上看不到慾望和攻擊性吧。万俟謹暗自發笑,仰頭喝了一口酒。
“誰說我沒有自制力,我只是不放在喝酒上好不好。”說著搶過酒罈卻發現酒已經被喝光。
白芷的頭腦有些昏沉,湊到万俟謹身旁,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深吸一口氣“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說完又不顧他清冷的眸子,探身過去,卻被万俟謹一把緊扣住手臂,聲音清寒入骨“你難道不知道隨便靠近男人很危險嗎?”
白芷稍稍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沒理會他的話,依舊從他身前探過逕自取了一壇酒,打開狠狠灌了幾口后,笑嘻嘻地說“明天玉姐起來看到這滿地狼藉,肯定會暴跳如雷的。”
万俟謹斜睨一眼白芷,指腹輕按眉心,看似不經意的問道“你似乎很容易相信人。”
“不是,我和你一樣戒心很重,小時候發生的事情讓我不想去相信人,因為任何人都不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但我和你不一樣的是,有些人有所圖,不過圖的卻是希望你過得好,而我可以分清哪些人是真的對我好。”白芷笑笑,至少她現在碰到的這些人都是真心待她吧。
万俟謹靜靜地坐着,不吭一聲。
良久,他輕輕地說“是嗎?”
白芷點頭。
“那你真的很容易滿足。”万俟謹又灌了一口酒。
白芷呵呵一笑“好像是挺容易滿足的。我爹爹曾經和我說過,作為一個女子要懂得滿足,不要去奢求過多,只有容易滿足,才有可能獲得幸福。”白芷抬頭看向窗外的明月,心漸漸變得柔軟,好似身旁坐的是可以實現願望的人“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有一個真心愛我的人,和我一起過最平凡的生活。”
万俟謹望着天邊的月亮,仰頭喝酒。
“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白芷笑嘻嘻的問。
万俟謹搖搖頭,未置一句。
“你其實沒必要把自己的心藏的那麼嚴實,你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說出來或是發泄,不要憋在心裏委屈了自己。”
白芷心想自己的確是喝大了,換做平時才不敢這麼和他說話。
万俟謹僵着身子,凝視白芷。
白芷側頭看着他,兩人的眼眸都因酒精而變得清明。
万俟謹看着白芷緋紅的臉,手好似眷戀般的緩緩撫上她的臉頰,可剛一碰到,手就移到她的下顎緊緊扣住,使她被迫對上他的雙眸。
万俟謹眸光一冷,雙瞳深不見底,譏嘲道“就憑你,也想探尋我的事。”
白芷被他盯得心慌,喃喃解釋“我”想要躲開,下顎卻痛了起來。
“嗯?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知道我的事?”万俟謹打斷她的話。
“不要試圖打探我,這對你沒好處。”万俟謹警告道。說完慢慢放開她,起身淡淡說道“不早了,好好休息。”說完逕自向外行去。
獨留白芷看着滿地的狼藉暗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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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睡夢中的白芷就被黎仲遠揪起來,他一言不發地拽着她就走。問他要到哪裏去,他也一句不說,只是手緊緊牽着她,白芷沒法,只好由着他拉着她走。
白芷有時候還真是佩服他飛檐走壁的本領,大早晨的闖入別人家的宅院,竟然還不被發現。
不過當白芷被一路拽到目的地時,還是被驚着了。望着前方延綿起伏的宮闕,白芷咽了咽口水說道“皇宮千門萬戶,我們要去?”
黎仲遠終於說道“看來你還沒被嚇傻。”
白芷哼了一聲“反正有你在,到時候把你往前一推就好了。”
黎仲遠收起笑臉,面上透着認真,白芷也忙斂起笑容看着他,只聽他在耳邊說“帶你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一路隨着黎仲遠進入皇宮,路上遇見侍衛見到黎仲遠似乎也見怪不怪了。當然,今天的驚喜不僅止於能夠進入皇宮。
站在沨霖殿前時,白芷還沒能來得及緩過神,就被帶進去了。
天邊飄起了毛毛細雨,各色各樣的鮮花在濃濃的濕意中芳香四溢。
沨霖殿是當今沨帝所居住的地方。一進房間正對着一張大理石桌案,案上放着一疊疊奏章,牆上掛着各類名家書畫。窗台上擺着一盆白蘭,旁邊的紫檀架上放着一個白玉比目磐和各式各樣的古董奇石。
東邊是掛着明黃色紗帳的床榻,塌上的老者面目平凡,謙和溫潤,乍一看與尋常百姓家老人無異,可走近卻被他身上透着的氣勢所震懾,讓人望而生畏。
白芷一怔,知道塌上躺着的便是當今三帝之一的沨帝了。
沨帝見有人進來起了起身子“今天來的這麼早?”沨帝笑說。
見到黎仲遠身後有人又說“沒想到還有客人?起來吧,沒那麼多禮。”
白芷重重磕了一個頭後起身,站在黎仲遠身後。
“今日身體怎麼樣?”黎仲遠對沨帝說道。
“別擔心,我還能撐一陣子。”沨帝含笑說道。兩人說話間透着親密,不似君臣。
“陛下,民女可以看一下嗎?民女雖然醫術不精,但也許可以幫上忙。”白芷問道。沨帝看上去氣色不是很好。
沨帝有些驚奇“哦?小姑娘還會醫術?”
“她是白芷,她的老師是孔夫子。”這天下之間一提孔夫子也唯有孔盛銘了。
沨帝點點頭笑容溫和“竟是孔盛銘那傢伙,看來小姑娘醫術不錯,不過就別浪費在我這老頭子身上了。”
黎仲遠對她一笑“我不是叫你來看病的。”
沨帝在兩人臉上逡巡一遍,心下瞭然“你師父如今怎麼樣?前段時間他一定很煩吧。”
“夫子他老人家很好,前段時間還真是一有機會就躲起來。不過可能是我太笨,夫子他不願意收我為徒。”白芷苦笑。
沨帝心裏漸漸憶起往昔“他那是活該,誰叫他當初一聲不吭的就走,還一走就是幾十年,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再也沒個訊息。要不是我給他找點麻煩,他還真就做個閑人了。”
沨帝看一眼白芷接著說道“不過他這人嘴硬,既然肯教你,也就把你當徒弟了。”白芷暗自驚訝,雖然知道前段時間人們都尊崇夫子是因為沨帝重新校注《長陵賦》,可沒想到竟是沨帝故意為之。不過這些也算得是機密,可沨帝竟能一笑而過。抬頭正想問問黎仲遠,便看到他正凝視着自己,目光清澈明亮。
白芷忙轉開頭看着遠處。
“聊了些什麼,看你這麼開心。”談笑間一個帶着笑意的女聲響起。
“參見皇後娘娘。”白芷隨着眾人行禮,目光暗自打量着這位沨帝身邊最重要的女人——衛皇后。
“都起來吧”衛皇后笑說“仲遠今日來得早。”說完掃了眼他身後的白芷。
沨帝指着白芷對衛皇后笑說道“這是仲遠帶來的客人阿芷。”
衛皇後有些詫異,轉而笑說“先把葯吃了。”說著將婢女端着的葯拿起餵給沨帝。待沨帝喝完輕聲對他說道“幾位大臣已經在外恭候多時。”
沨帝點點頭,強忍着身上的病痛由衛皇后扶起身子“小頌來了?”沨帝問。
“嗯”衛皇后溫柔一笑“都在外面候着呢。”
“你們一家人許久未見,待會兒去和他說說話吧。”沨帝道。
黎仲遠見白芷不解解釋道“是皇后的弟弟。”白芷點點頭,原來是新起之秀衛頌。
“不急,阿芷今日第一次來,我領她四處轉轉。”衛皇后道。
白芷看一眼黎仲遠,只見他點點頭,示意她放心跟着去。“那白芷就先告退了,陛下您好好休息。”說完便行禮與衛皇后一同離開,接着便有幾位大臣進入。
細雨綿綿,雨滴順着屋檐而下,打在嬌嫩的花朵上,地面也濕潤了許多,整個御花園散發出磬人心脾的芳香氣息。
衛皇後站在細雨之中,未撐傘,抬頭望向遠方,任憑細雨打在她身上。
許久,衛皇后嘆道“好久都沒有下雨,這場雨後天氣就愈發熱了。”
白芷望着這個身份尊貴的女人,高貴典雅,姣好的面容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褪去,只是在精緻的妝容下也難以遮掩她的疲憊。
白芷也曾和其他百姓一樣一度以為重病的是一位皇子,她也願意是那樣的。可當她今天看到沨帝后才知為什麼幾乎全沨都的大夫都進了皇宮,這顯然比皇子病危還要嚴重,而她看的出來,沨帝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
白芷的眼睛有些酸,她看着面前這位滿面愁容的女人,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慰這個即將要失去丈夫的女子,即使她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娘娘快進屋吧,小心着涼。”白芷輕聲說道。
衛皇後轉過身來,笑着搖搖頭往亭子裏走去“還記得以前總喜歡站在雨里,一待就是一天,看來還是老了,站一會兒便有些乏了。”一旁的婢女將披風為皇后披上。
“對了,你和仲遠是怎麼認識的?”衛皇后笑問道。
白芷怔怔看着皇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衛皇后看看她含笑說“仲遠和我簡單說過,我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
白芷有些疑惑,只聽衛皇後繼續說道“我未有自己的子嗣,兩個皇子也都大了,不過仲遠從小和我親近,我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
“白芷逾越,望娘娘恕罪。”白芷低頭說道。
衛皇后擺擺手“仲遠這孩子啊,從小就和父親關係不好,很少回家,就是回去了也只是找哥哥,後來他哥哥也搬出去住了,他就更少回家,過節也總是來這裏。”衛皇后笑笑,眼神有些無奈“後來長大也總是看不慣官場上的明爭暗鬥,不樂意參與。他從不給那些大臣面子,總是雷厲風行的,這些年要不是皇上和他父親一直在背後給他撐腰,他恐怕早就被趕出沨都了。你以後啊,要多多在他身邊提點。”
白芷忙解釋道“不是您想的那樣,民女與黎二少只是普通的朋友。因為民女曾救過他,所以才會對民女有所不同。”
衛皇後有些好笑地說“你真的這樣認為嗎?”衛皇后看向亭外依舊在下的雨說道“你看他平時張揚,看似什麼都不在乎得與你說笑,其實他才是最認真的一個。他有他所執着的,一旦認定,就是真心真意。”說完衛皇后對上白芷有些無措的臉繼續說“所以他今天肯帶你來,來看他身邊最親近重要的人。”
白芷默默沉思,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要吃飯了。”黎仲遠執傘向白芷她們走來對衛皇后微微點頭。
“走吧,要不他又等急了。”衛皇后似乎想起曾經某個時刻,笑了笑走在前面。
白芷跟在後面側頭仔細看着黎仲遠,心越發飄忽起來,心下正想着不期然對上黎仲遠的眼眸。那眼眸似乎從來都是自信飛揚的,想着想着白芷便對黎仲遠溫柔一笑。
黎仲遠對着白芷難得的和顏悅色一時愣在原地,待反應過來,抬步跟上去,嘴角牽起難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