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趙豐年垂下眼眸,抬手取了兩隻空酒杯倒滿美酒,然後換了一臉正色說:「楚公子,當日我重病在床,內人曾把一本《十二國遊記》典當到你們楚家當鋪,卻不知那是我心愛之物,今日我上門就是想請楚公子通融一二,贖回這本書,銀錢隨公子開。」
楚歌歡表情瞬間沉下來,「趙兄怕是已經拿到那塊玉佩了吧?」
趙豐年點頭,「那玉佩事關內人的身世,還要多謝楚公子當日碰巧遺落,否則內人家裏老奴也不會順利找來。」
「那趙兄是要謝我有成人之美了?」
「正是,而且不只這一事。」趙豐年端起一隻酒杯,「這第一杯酒是謝楚公子當日收了內人玉佩,助內人開辦碼頭食肆。」他說完,仰頭一口喝下,又端了第二杯,「第二是謝公子當日指引內人去田府求醫,救得我一條性命。至於這第三杯,是謝公子收了內人的食肆契紙和孤本,助內人換銀買葯。」
趙豐年連喝三杯,豪爽的扯衣袖擦了嘴角的殘酒,又道:「趙某身為男子,頂天立地,恩怨分明,楚公子三次出手相助的恩情,自然謹記在心,以後但凡楚公子有差遣,刀山火海趙某都應你三件。另外,趙某當日病重時,內人煎熬受苦自是無法分擔,今日已性命無礙,怎能要她一個女子再擔難事,所以,內人當日應下公子的三事還剩一事,趙某也一力擔下,總共四件,公子莫要忘記。正好四弟在此,替我們兩人做個見證。」
白展鵬驚得張口結舌,江湖人最重信義,向來一言九鼎,他這義兄今日居然連許四件事,豈不是要替楚家賣命了?他想開口相勸,但一來知道二哥脾氣倔強,二來楚歌歡也是他的好友,幫得那邊都是難事……
楚歌歡半垂眼眸,盯着桌上的三隻空酒杯出了神,心裏一時湧上酸澀。這就是那聰慧女子選擇的男子嗎?有擔當,重情義,又待她如珠如寶,他雖不願承認,但他比起這人確實遜色許多。
這般想着,他仰頭大笑三聲,起身離了涼亭,再回來時手裏已多了一隻木匣子。他輕輕放在趙豐年面前,笑道:「當日收了這孤本時,見得老闆娘……不,嫂子的神色極是不舍,我就猜這本書必有被贖回的一日,所以一直放在書房未曾動過。今日趙兄特意前來索還,我就把它算作慶賀侄兒侄女降生的賀禮,提前送與趙兄了。」
他如此示好出乎趙豐年意料,但人家先鋪了台階,他自然懂得走下來,於是抱拳道謝,「那就多謝賢弟的厚禮了,待得犬子小女滿月之日,賢弟一定要上門喝個痛快。」
楚歌歡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嫂子做菜的手藝可是天下無雙,到時兄弟可一定要吃個飽足。」
兩人換了笑臉一副親近模樣,惹得白展鵬半晌反應不過來。
趙豐年又與楚歌歡閑話幾句,惦記還有事未做就欲告辭,楚歌歡卻一路送他到花園角門處,遣退身旁的小廝和丫鬟,沉默片刻后長嘆一聲,正色道:「趙兄,當日收玉佩、孤本和契紙,與其說是起意相助嫂子,不如說是兄弟玩心太重,想見她一個女子如何掙扎求生存。而嫂子聰慧堅強世間少見,實在讓兄弟佩服,因此趙兄所言那三件事可以免去,就當是兄弟對嫂子的一片……敬意。另外,嫂子曾與我盟誓的那三件事更是玩笑,趙兄不必放在心上。」
他這是要把剛才那四件事一併抹去?趙豐年挑眉,心裏疑惑,轉念想想就道:「先前三件事,為兄承賢弟的情,但內人雖是女子卻最重信義,那剩餘一事可是時刻記在心裏,為兄既身為夫主,無論如何也要替她擔下,兄弟莫要多說。為兄還有事,改日定與賢弟把酒言歡。」他說完再次抱拳,然後轉身離去。
楚歌歡微微皺眉,嘴角泛起苦笑,慢慢搖着頭回了亭子。
白展鵬一肚子的問題還沒等張口,就被他一句「喝酒,都過去了」直接堵回去,只得陪了他三杯。好奇二哥為何如此急於離開,他就遣了旺財隨後跟去偷偷探看。
結果足足過了大半時辰,旺財才滿頭大汗的跑回來,一臉古怪之色。
這下連楚歌歡都好奇了,問道:「趙兄到底去做了何事?」
旺財抹了把汗珠,又要了一杯茶大口喝了,這才道:「趙先生去挨家討糧食了。」
「討糧食?」白展鵬和楚歌歡同時驚問出聲,連那些青樓姑娘也齊齊看過來。明明剛才那男子長相不凡,穿着也是綢緞,不像家裏吃不飽飯的模樣啊?
旺財喘勻了氣解釋道:「趙先生確實在討糧食,不過不是自己吃,是給趙娘子吃。」
「給誰吃也是討要啊!」白展鵬站起身整理衣衫,顯見是馬上要趕過去問二哥,為何日子如此艱難還要瞞着他們?
旺財趕忙擺手,拚命搖頭,「白公子稍等,那糧食不是討來吃,不,不,是為了吃……哎呀,不對,是趙娘子受了驚嚇,趙先生上門拜訪奉養老人的人家,討要一把糧,湊足一百家之後熬粥給趙娘子吃,能驅邪避惡。」
「咦,是為了求百家米啊?」白展鵬和楚歌歡都不明白求米熬粥是何意,倒是旁邊那個身形豐腴的姑娘開了口,仔細的解釋后說道:「這百家米都是親娘替體弱閨女要的多,沒想到趙先生能為了妻兒放下顏面去求乞,趙娘子……真是好福氣……」
眾女子聽了這話再想起自己的處境,愈加羨慕有男子如此疼愛的那個女子,臉上的笑都勉強起來。
女人一生求的是什麼?不是大富大貴、穿金戴銀,而是一個有情郎,可惜世上卻沒幾個女人能得到,簡直就是鳳毛麟角啊……
白展鵬同楚歌歡對視一眼,沉默着又坐了下來。楚歌歡仰頭喝下一杯酒,連同心裏最後一絲不甘和嫉妒都隨着酒水消失了。這樣的人、這樣的情分不可爭啊,幸好他從來都只是試探,沒有爭……
瑞雪一覺醒來已是過午,太陽西斜,家裏人都吃過了午飯。見她睡醒,彩雲彩月姊妹倆張羅着烙了幾個餡餅,熬了一小鍋紅棗粥配兩個爽口小菜和一盤醬牛肉,整整齊齊端到院裏樹下的木桌上。
妞妞聞到香氣誘人,笑嘻嘻湊過去陪着姊姊又吃一頓,吳煜坐在一旁擺弄他的一堆零碎小東西。最近這小子迷上暗器,木君逸又是個大方的,在這裏住兩日見他喜愛,就把隨身的十八把柳葉飛刀送了他,各個擦抹得晶亮插在皮套里,煞是耀眼。
妞妞看得心癢,伸手想要摸一摸,被他一巴掌拍回來,兩人自然又斗在一處。
院中眾人照舊忙着手裏的活計,不時笑着瞄上一眼,兩個孩子每日都是三大斗五小斗,大夥早都習慣了。
彩雲彩月拾掇碗筷下去,又泡了一壺熱茶,裝兩碟點心送出來,一主兩仆笑嘻嘻的看熱鬧。吳煜和妞妞鬧了一會,累得滿頭大汗才停手,一個猛灌涼茶,一個就撲到姊姊懷裏嚷着肚子疼。
瑞雪笑着嗔怪兩句,伸手替妞妞揉半晌就喚彩雲去取了個陶碗出來。
妞妞還以為姊姊體貼,接過來倒了茶就喝下去,「還是姊姊好,那小杯子喝起來太不痛快。」
不料瑞雪卻拿過那碗直接放到她頭頂,「這是教你規矩用的,最近半月,每日你都要頂着這碗在院子裏走一個時辰。」
妞妞眨眨眼,抓下陶碗掂了掂,自覺是很簡單的事,笑道:「姊,學規矩這麼容易啊?只要一個時辰,別的時候我想做什麼都行?」
瑞雪點頭,「上山爬樹或吃喝,隨你歡喜,只要你能堅持得住,但是……若你碎了一個碗,就一日吃不到燒餅。」
吳煜在一旁冷笑,「那咱們家可要省下好多燒餅了。」
妞妞被他瞧扁,立刻把碗放頭上頂着,氣哼哼在院子裏走起來,結果現實遠比她想的要殘酷,不出五步那陶碗就掉了下來,好在她手腳還算俐落,一個前撲把碗接住。
吳煜見她五體投地笑得直拍桌子,彩雲彩月也捂嘴笑個不停,瑞雪卻道:「妞妞,起來繼續。」
妞妞扁扁嘴,恨恨的瞪一眼吳煜,爬起來也不理會身上的泥土,頂了碗繼續走。這次她腳下更加小心,可是穩妥多了……
晚霞堆疊在西天映紅了整個院子時,趙豐年才從外面回來,一進二門遠遠瞧見妞妞僵着身體頂着個陶碗,小心翼翼的盯着腳前邊,極是驚疑,還沒等發問,眼尖的吳煜已是發現了他,壞心的喊了一句,「先生,你買燒雞回來了!」
妞妞走了這麼久,肚子正餓,聽得那「燒雞」兩字立即驚喜的抬頭看向門口,陶碗便一聲跌落碎成十幾片。堅持了大半時辰的成果變泡影,她惱得跳起來大喊,「我的燒餅!」
吳煜笑得直接就趴到桌子下,妞妞自然咽不下這口氣,抄起木棍就又同他打成一團。
趙豐年不解地走上前坐到瑞雪身旁,接過她倒好的涼茶,喝了兩口問道:「咱們家陶碗什麼時候改叫燒餅了?」
瑞雪笑得促狹,「這是為了教妞妞學規矩。她愛吃燒餅,陶碗就叫燒餅,哪日她若是喜愛吃蛋羹,就再改成蛋羹。這丫頭愛吃,沒有獎懲,怕是多少年也學不好規矩來。」
趙豐年抬頭瞧着兩個小鬼打得雞飛狗跳,忍不住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