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老爺半夢半醒間見得老妻上床,就問:「何事這麼晚不睡?」
田夫人躺下,半晌才道:「荷兒那裏有些鬆動,以後應該不會再做傻事了。」
田老爺猜到一些,也是嘆氣,「她想明白就好。若是趙先生孤身一人,我倒是極想與他做翁婿,可惜……」
田夫人想起那總是神色淡定、極為聰慧善良的女子,心下也是嘆息,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她的兩個女兒確實都比不過人家。
第二日,果然如田夫人預料,城裏各家酒樓自早起開門,上門的客人里隔三差五總有嚷着要點豆腐宴的,許多掌柜的一頭霧水,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聽過這吃食。
特別是書生文人最喜去的「三合樓」,幾乎每有客到都會點到豆腐宴,昨日去了詩會他們只吃到那麼少少幾塊,完全不解饞,怎知今日正呼朋喚友打算再痛快吃一頓,卻被告知沒有豆腐,於是都大聲抱怨起來。
掌柜的發了急,問遍店裏之人,還真有個家在城外村子的小夥計知道,說這豆腐是雲家村趙家做的一種新吃食,又嫩又滑,極是美味。
掌柜的一聽坐不住了,安撫客人說今日豆腐一時供應不上,明日再來品嘗,到時定有豆腐宴奉上,然後就坐了馬車,飛奔去雲家村。
趙豐年一早起來就把名單送去給里正,里正見上面三個男子裏兩個是雲家人,心中很滿意,就讓兒子挨家去報了信,然後集齊眾人一同到趙家。趙家作坊里正在做第三鍋豆腐,熱氣從門窗溢出來,顯得格外熱鬧忙碌。
趙豐年請了他們進帳房,簡單交代兩句,定了男子八百文、女子六百文的工錢,一個月後若是做事勤快、不出大錯,就再漲兩百文。
眾人心下歡喜,齊齊應着,一定好好做活。
接着他喚了張大河和翠娘把人領下去說規矩,就同里正說起私塾之事,預備六日後開學。每日上午作坊太過忙碌,他就在下午上課,每月束修兩百文。
里正本來還擔心束修太高,聽得只要兩百文,頓時放下心。這比當初的一百文高了一倍,但是比起另請先生,簡直太便宜了,於是鄭重行禮道謝。趙豐年還了禮就送他出門,然後穩穩坐在帳房裏等待生意上門。
後院西廂房,瑞雪絞盡腦汁想着以前吃過的豆腐菜色,斟酌着寫下來,再讓吳煜、大壯和黑子拿過去多抄幾份,幾個小子自覺能幫上家裏忙都很是興奮,抹了一臉的墨汁都沒察覺。
翠娘帶着兩個小媳婦進來行禮,一見幾人簡直像埋在紙堆里,忍不住笑道:「這幾個淘小子,快成花貓了。」
瑞雪起身,讓她們進堂屋坐下,就與三人說笑起來。兩個小媳婦一個叫英子,一個叫石榴,兩家都有孩子在私塾里,瑞雪與她們都算相熟,先前趙豐年病時,兩人還來送過一百文錢,後來蓋房子,更是跟着忙前忙后好幾日,瑞雪心裏都記着,如今作坊要用人,張嫂子和翠娘也都說她們品性好,自然就先招收她們了。
兩人鄭重給瑞雪行禮,把稱呼也改了老闆娘,由於前院正是忙碌的時候,坐不到一會翠娘就領了她們下去忙。
巳時正,通往雲家村的土道上就陸續有馬車行來,沒多久趙家一進院子的堂屋裏就聚了七八個掌柜。同行是冤家,眾人表面寒暄客套,心裏都在暗暗較勁,生怕被對方佔先,搶了客源。
趙豐年喚人去後面給瑞雪送了信,瑞雪就下廚把昨日的菜色做了兩道,眾位掌柜本來還有些猶疑,嘗過之後眼睛裏就都冒出了精光。
一個老掌柜捋了捋鬍子當先開口,「趙老闆,咱們就直接談生意吧。豆腐這吃食,小老兒我很是看好,打算每日都訂製幾十塊,不知這價格和菜譜是個什麼說法?」
旁邊一個紅臉的中年掌柜接着嚷道:「可不是,這豆腐是好東西,放在酒樓里肯定賣得好,就差這菜譜了。趙老闆有何想法不妨提出來,大夥商量商量。」
眾人都點頭鼓噪起來,趙豐年右手輕舉示意,待得安靜下來才說道:「諸位掌柜不要心急,我們作坊既然賣的是豆腐,自然就有做豆腐的菜譜,內人已經準備好菜譜,除了昨日那六道,還多了兩道湯品,正好夠一席之數,一會就拿出來分給大家,必不會讓眾位為難。至於價格,平日賣給鄉親們都是四文一塊,一木板二十四塊,共計九十六文。」
聽得這話,是要白送菜譜了?
掌柜們都是一愣,他們經營酒樓最清楚菜譜的珍貴,往往一道好菜就是酒樓的招牌,不知能招攬多少客。去年「珍奇樓」買了個八寶布袋雞的菜譜就足足花了兩百兩銀,今日突然聽有人白送,一時還真不敢相信。
老掌柜又開了口,「謝趙老闆慷慨,不過這菜譜實是珍貴,趙老闆真要白送?」
趙豐年點頭,「趙某說話從不言悔。這豆腐是新吃食,只有諸位掌柜的生意紅火,豆腐名聲傳揚開,我們作坊的生意才會更好,這是互惠的好事。」
眾人臉上齊齊浮現喜色,八道菜譜不用錢,這可真是賺到了。
老掌柜聽了趙豐年的話,眼裏佩服之意越深。現在城裏食客尋找豆腐宴已成風潮,越是吃不到就越覺美味,趙家作坊若是趁此機會提高菜譜價格或豆腐價格,他們都只能忍下,豈料趙家不但菜譜不要錢,連豆腐價格都未提半文,顯見是為了長遠生意打算,這份心胸實在不是一般商賈可比。
「既然趙老闆如此慷慨,我們也不能太過小氣,那就一口價,九十文一板怎樣?」
各掌柜都白拿了菜譜,自然不好太過壓價,紛紛開口贊同。
趙豐年沉吟片刻,想了想也就應下,「成交。以後只要各位還從趙家作坊買豆腐,每月都有一張菜譜送上。」
「真的?那可太好了!」眾人一聽更是歡喜,這個說「珍奇樓每日要兩板豆腐」,那個也搶道「我們白雲居要三板」,如此不過片刻工夫,就訂出去三十板豆腐,還是每日三十板。加上各村訂的還有零賣的,以後每日就要做四十板豆腐了!
站在門外伺候的高福生和張大河對視一眼,臉上的喜悅也掩不住。
接下來,各家酒樓掌柜們談妥每日何時取豆腐、幾日一結帳就簽了買賣契,各自帶了一板豆腐和幾張菜譜急急奔回城裏去了。畢竟他們還要給大廚們琢磨摸索的時間,這菜譜一般無二,廚子手藝可是有差別,明日第一日賣豆腐宴,做的味道好不好可是相當重要。
趙豐年收了契紙,囑咐張大河兩句就回了後院,幾個抄菜譜的小子正嚷着手腕疼,瑞雪笑咪咪說中午獎勵他們一個好菜。一見趙豐年進來,大壯和黑子就行了禮,笑嘻嘻拉着吳煜跑了出去。
瑞雪聽趙豐年賣出這麼多豆腐也極歡喜,想着有好幾日未去看雷子媳婦和錢嫂子了,就道:「我出去走走,中午回來給你們做兩個好菜,簡單慶賀一下。」
趙豐年自然應下,牽着她的手去了灶間和庫房,裝了些雞蛋點心然後又送她出門。
張大河幾個開始忙着泡豆子做豆腐,翠娘則帶着石榴和英子把棉紗布洗得像雪一樣白,晾在院子裏,有風吹過,飄飄揚揚,倒也帶了三分美感。
三個女子走到門前見又有馬車停下,以為是城裏哪個酒樓掌柜遲來,結果車門一開下來兩個年輕公子,白衣的高貴俊逸,紅衣的邪魅風流,都是平日難得一見的翩翩佳公子,饒是她們已經嫁人生子,還是看呆了眼。
翠娘第一個回過神來,扯了扯身旁的英子和石榴,上前行禮問道:「兩位公子,上門可是有事?」
白衣公子瞟了一眼門上的匾額,淡淡應道:「進去通報你家先生一聲,就說彤城舊友來訪。」
紅衣公子好似玩笑般不甘示弱的加了一句,「也告訴趙娘子一聲,楚公子來訪。」
他話一出,白衣公子瞪他一眼,卻也沒有出言阻攔。
翠娘應下,囑咐英子和石榴引他們進門,然後小跑着去了帳房。
趙豐年本在記帳,聽得「彤城舊友」幾字眼裏瞬間湧上一抹喜意,扔下筆就疾步走了出去,在院中遇到白衣公子,兩人同時怔愣片刻,而後猛地相擁,用力拍着彼此的肩膀,哽咽着半晌說不出話來。
趙豐年平日性子清冷,只有極熟悉的人才願多說幾句,這般突然與人熱情相擁,驚得張大河幾個都停了手裏的活計看過來。
眼角掃到眾人表情,趙豐年鬆了手笑道:「四弟,一別幾月,別來無恙?」
白展鵬半是惱怒半是感慨,恨聲道:「這話該我問你才是!你消失了半年,可知兄弟幾個如何翻遍武國找你?」
趙豐年眼神一黯,轉而又笑道:「讓兄弟們跟着掛心了,哪日聚齊,我給大家賠罪。」
白展鵬明顯一愣,看向他的目光帶了許多震驚和難以置信,要知道千金公子可是極驕傲之人,哪怕他們兄弟幾個都是過命的交情,也不曾聽他說過一句軟話,今日居然一見面就聽了兩句,這可當真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