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九章白馬寺奇遇】
白馬寺在鳳都城外十里的香山之上,自大佑開國時期建寺,一年四季香火旺盛。據說從前在寺院裏面解簽的老頭因此發跡,在鳳都郊外購置莊子,富甲一方。人們都說,白馬寺的香油錢一點兒也不比每年全國的稅收遜色。
現任主持空禪被皇帝欽點為國師,是大佑迄今為止唯一能夠自由出入皇宮的和尚,白馬寺也因此被稱為國寺,傲視四方的寺院,更加吸引香客。
荀香依照聖旨,輕車簡從,來到香山腳下。
她從馬車中鑽出來,抬頭看了一眼山上的寺院,忍不住「哇」了一聲。漫山青翠,怪石嶙峋,雲霧之中的山寺莊嚴肅穆,彷佛天上宮闕。山道上,遍佈密密麻麻的人影,正緩慢地向上移動。
半山腰有一處地方煙霧極盛,荀香手指那處問綠珠,「那裏着火了嗎?」
綠珠噗哧一聲笑出來,「太子妃,那是半山腰供的山神廟裏的香火。」她從前從南越而來時曾路過此處,當時也是嘖嘖稱奇不已。
「哇,這麼大的煙,得有多少香火啊?」
「太子妃有所不知,這裏的香火和正殿前的香火比起來不值一提。」
「快快,我們上去看看。」荀香抓着綠珠就要往上跑,面前卻突兀地橫出一隻手臂來,接着是羅永忠公事公辦的聲音——
「太子妃,請從小路上山。」
「為什麼好好的大路不走?」
「太子特意交代,人多路窄,容易有意外,還是走寺僧專用的小路比較安全。」
荀香心中雖不滿,但知道羅永忠跟順喜一樣,是淳于翌的心腹,她只要稍稍表現出一點點的不順從,打她小報告的文書一定會飛奔去承乾宮。
昨夜,淳于翌特意來瑤華宮列了三個大項八個小點總共二十四條規矩,要她務必牢記,不要有損天威,她聽得昏昏欲睡,其結果就是被太子殿下用慘無人道的手段強迫記憶了。
她還記得昨夜睡夢之中,那二十四條規矩變成了二十四個小人,追着她一路翻山越嶺地到了敦煌,最後她忍無可忍地用長槍把它們都給解決了。
天亮的時候,她被綠珠強行從被窩裏拖出來,渾身酸疼,張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第一條,不得躲懶耍滑,每日卯時起……」
那時,床上傳來一個低低的笑聲,她被嚇得一下子清醒了。
「你,沒走?」
床上那慵懶的聲音道:「嗯,睡得很香,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個時辰。」
荀香咬牙切齒,「被你害得我差點誤了時辰,違抗聖旨是要被砍頭的。」
淳于翌撩開帳子,露出一個迷倒眾生的微笑,「有人不是抱怨一個月吃不了肉嗎?索性一次吃個夠,省得如此戀戀不捨。太子妃,昨夜滋味如何?」
荀香握緊拳頭,目露凶光,「太子殿下,你當綠珠是空氣嗎?」
綠珠連忙說:「太子妃放心,奴婢什麼都沒有聽見。殿下,您可以繼續。」
「繼續個頭啊!」荀香暴跳如雷。
當時某人哈哈大笑起來,心情像是很好。
荀香現在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真是太好欺負了。
上山的時候,綠珠同樣提到,「太子妃,奴婢覺得今天早上殿下的心情似乎很好。」
荀香卻火冒三丈,他心情能不好嗎?昨夜把她變着法子地折騰,軟磨硬泡地要她背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她今天早上起身的時候,就像被馬拖着跑了十幾里,都快散架了!
古寺蒼松,古老的鐘聲響徹整個山頭,空禪率僧眾在寺門迎接,上山的香客則全被攔在山門前。
荀香學着空禪的模樣,雙手合十言道:「空禪大師,此次我替父皇來寺中祈福,望眾位師父視我為寺中的俗家弟子,不必在意我的身分。您佛法精深,善言德行,我所行有不善之處,還望海涵。」
綠珠聞言一愣,隨即想到這必是昨夜「特殊」教導的結果,不由得一笑。
空禪慈眉善目,俯身道:「太子妃有禮了,貧僧及寺中僧眾不敢談佛法精深,只是略有修為而已,更不敢視太子妃為俗家弟子,這於理不合。貧僧定當儘力為太子妃傳道解惑,請您安心住下。」
荀香等人跟着空禪進入寺中,來到一處獨門獨院的廂房,環境清幽,佈置得也與一般寺廟禪房不同,倒像是客棧的上房。
荀香忍不住問:「大師,白馬寺也做生意嗎?」
空禪微笑地看着荀香,「太子妃此言何意?」
「嘿嘿,我的意思是這房間也太好了吧。」
空禪回道:「因平日裏常有貴人到寺中小住,與貧僧談論佛法,寺中為了眾僧的修行,廂房多佈置簡陋,但怕怠慢貴客,所以特意辟出這樣的一處院落。太子妃不嫌棄就好。」
「不嫌棄、不嫌棄,謝謝大師了。」
空禪頷首道:「那貧僧便不打擾您休息了,明日大雄寶殿見。」
「好,您請!」
空禪走後,荀香坐在房間裏發獃,綠珠忙着收拾行李。
「綠珠,你說空禪口中的貴客是誰呢?」
綠珠一邊整理床鋪一邊說:「貴客只是泛指,並不是一個人。空禪大師名聞遐邇,不只是大佑的人會來請教,也許南越、大梁,甚至中原以外的國家,也會有人慕名而來。」
「哦。」荀香點點頭,隨手打開腳邊的一個箱子,驀地大叫一聲。
綠珠連忙走過來看,「太子妃,怎麼了?」
「你看看,《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詩經》、《書經》、《禮記》、《周易》、《春秋》,四書五經全齊了,臭太子連我當尼姑都不放過我!」
綠珠也忍不住笑,「太子這是用心良苦,就說剛才太子妃在空禪大師面前說的那幾句話,真有大家閨秀之風呢,將來母儀天下也不用愁了。」
荀香嘀咕着道:「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還另說呢。」
「太子妃!」
「好好好,反正你們就是不愛聽實話。」
綠珠無奈地搖搖頭,把書拿出來,一本本地放上書架。
收拾停當,羅永忠率禁軍離開,只留下幾個人在寺中護衛。本來在寺中修行是不需要護衛的,這幾個人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太子的眼睛。
其實綠珠也不用跟來,是她堅持要跟着,所以淳于翌又徇私了一回。
俗話說山中一日,人間百年,初到白馬寺的新鮮好奇,如今全都化成濃濃的哀愁,荀香每日坐在大雄寶殿裏有口無心地誦經,跟佛祖大眼瞪小眼,快把祂頭上有幾個卷卷都數出來了。
等到早課結束,便是打掃,寺中的僧侶礙於她的身分,不敢派太重的活兒給她,只讓她打掃庭院,縱使這樣,她也心生厭倦,恨不得把掃帚一摔,下山離去。
綠珠本來要幫忙打掃,可是每日都有兩個禁軍拿着小本本在旁邊記錄,荀香怕被打小報告,更怕被淳于翌「收拾」,只好仍舊強打着精神堅持着。
這一日午後,荀香正在打掃庭院,聽走過身旁的兩個小僧小聲道:「後山那對男女真的是……」
「是啊,我剛才打柴下來……嘖嘖,現在的姑娘真是……」
荀香每日青燈古佛的,都快要被悶死了,聽到小僧的議論,連忙豎起耳朵仔細聽,眼看小僧就要走遠,荀香立刻給綠珠使了個眼色,綠珠會意,上前攔住小僧。
「兩位小師父請留步。」
兩個小僧雙雙俯身道:「女施主有何吩咐?」
「剛才你們說後山有一對男女,怎麼了?」
小僧甲一聽,臉頰飛紅,「阿彌陀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綠珠擺手道:「小師父誤會了,我只是一會兒要去後山拾柴火,怕有不便。」
小僧乙看了看四下,低聲道:「小僧勸施主最好別去,那男女似在行苟且之事。」
「佛門凈地,怎麼會有如此傷風敗俗之事?」
小僧甲說:「那兩個人身分特殊,好像是宮中之人。山路有禁軍把守,小僧是無意間看見的。」
小僧甲話剛說完,就覺得自己的領子被人猛地提起來,他驚恐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女施主……太子妃,您要幹什麼?」
「馬上帶路!」
荀香、綠珠和兩個小僧一起往後山走,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兩個禁軍。
後山清幽,長着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日光一點點地灑落,猶如星辰。這的確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小僧甲走到一條山道路口,往上看了看,「奇怪,好像離開了?」
荀香問:「你確定在這上面?」
小僧甲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們回去吧,我們再在附近走一走。」荀香給綠珠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往山路上走。
沿路吹來陣陣微風,風中帶着竹葉清新的香氣,還有熟悉的女人香,這個香味七分桂子、三分茉莉,混合著一些香草,香氣能傳至七里,又名七里香,是大佑皇宮裏有身分的女人最愛使用的一種香料。
荀香已經猜到幾分,可當她走到山路盡頭,看見眼前的情景,心中仍是免不了激蕩難平。
那是一大片綠地,長着齊腰高的草,草叢間,一對男女正忘情地擁吻。男人長得高大英俊,女子生得美麗無雙,他們在日光中的身影,完美得像是岩洞中閃着光芒的水晶。荀香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另一幅極其相似的畫面,還有在蕭府書房裏看到的那本「贈與瑾」的畫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