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怎麼了？」

「大叔，真厲害，居然只因為我已讀，就可以跑到這裏找我。」

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很平常，但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反而更不安了，他決定也保持沉默，不想給她追問的壓力。

手機的震動聲不斷的在這安靜的時間內響起，特別突兀，但手機的主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維持相同的姿勢，不打算接。

「大叔，你跟你爸媽的關係，真的很不好嗎？」

向念一的沉默又更深了，他不知道要怎麼提，跟人分享自己跟家裏的人的關係，並不容易，尤其那些盤根錯節的矛盾，更是理也理不清，好像家人之間，總有解不完的誤會，退不完的退讓與無奈以及背不完的包袱。

「家人，不就是那樣嗎？吵架、和好、或是負擔、憤怒，有時就算自己不願背負，也逃不了。」

「大叔，好難懂。」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鼻音，這讓他的語氣更加溫柔了一些。

「吵架了嗎？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講了嗎？不管傷不傷人。」

「……嗯，講了。」她緩緩探出頭，露出一雙有點紅的眼睛，「其實，他們出車禍了，我趕去醫院，還好他們傷得並不重，但是我媽她、她說了一些話，讓我很生氣，那語氣就像我應該要像個冷靜的大人一樣，可以有條理的應對任何事……不對，她並沒有這樣說、她……」

她的語句混亂，但他都聽得懂，他在她失去了話語時，才慢慢幫她補上她的心情。

「她的淡定傷了你對吧？你在看見他們之前有多焦慮、多害怕，但她卻認為這只是件小事，完全沒想過你的心情。」

她再次把頭埋進膝蓋，不想讓脆弱攤在月光下，「嗯。」

「喂、你再這樣不把臉抬起來說話，我就要親你了。」

「咦？」因為這句話太熟悉，說的人也讓她太驚訝，她反射的抬起頭，愣愣的看着向念一計謀得逞的眼神，正老神在在的看着她。

「過來。」他雙手一張，她則像個乖巧的寵物，不自覺地遵從了指令，下一秒已經被擁入懷，而今天的他，身上還帶有着淡淡的古龍水味，跟平常老是不修邊幅的他完全不同，她第一次聞到男人的香水，一下子腦子完全忘了要沉浸悲傷，就這樣僵在他的懷中，都快忘了呼吸。

「一個人趕去醫院的路上，你的不安一定快要把你給吞噬了吧？沒事了，他們都沒事了，但你不該現在讓他們帶着傷擔心你，要是為了找你，真的怎麼樣了，你會後悔的。」

「他們才不會找我。」

「會找你的，就像我也會找你一樣。」

「那大叔，為什麼要這麼晚了，只憑一個已讀不回就跑出來找我呢？」

他忽然啞口，因為這又不是他第一次為了她不回訊息而跑來公園等人了，他一時想不到借口，「我只是剛好出來跑步。」

「跑步？從你的工作室到這裏？」那麼遠？

他一把將她拉開的輕咳一聲，不自在的站起身，「好了，你趕快回電話給你爸，別讓他繼續在那擔心你，屁孩就是喜歡給父母找麻煩。」

「……」她無法理解的望着他的背影，這人怎麼有辦法上一秒還耐心的在安慰她，下一秒又翻臉似的說她是屁孩？

她撇撇嘴，不甘願的拿起手機，果然任新成已經打了很多通，還來不及回撥，他又打來了。

「喂……」

「任希愛！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家附近的公園。」

「好，我也在附近，我現在過去，你不要再亂跑了知不知道！」

她愣了愣，沒想到任新成竟然也跑回家找她了，還帶着手上的傷這樣奔波的找……愧疚感立刻浮上，她咬咬嘴唇，有點害怕等等會不會被訓斥得很嚴重。

向念一揉了揉她的頭，「趁着機會，把想法好好的說出來，嗯？」

「喔……」

「別再像個屁孩一樣了，你不是快要過十八歲生日了嗎？」

她還來不及問他怎麼知道的，他已經走遠，沒一會任新成也找來了這裏，氣喘吁吁的滿頭大汗，連手上的繃帶都有點脫落了，隱約還能看見傷口又滲血了。

「爸……」

他累得二話不說先坐下來喘口氣，那駝着背有點狼狽的樣子，讓她忽然覺得爸爸是不是老了一點？

任新成慢慢起身，伸出了沒受傷的左手，「走吧，陪爸回家裏收點東西，你媽肩膀傷成那樣，有幾天會很不方便，好在你也考完試了，這幾天就多幫幫你媽。」

她乖乖的牽住，不發一語的跟着走，這樣父女倆牽手散步的時光，對她來說很陌生，對任新成來說卻很懷念，在她牙牙學語的時候，他也這樣牽過女兒。

尷尬的氛圍雖然還在，但又令人有點安心，奇怪的矛盾讓任希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咳……晚飯吃了嗎？」

「嗯。」

「唉……」他的傷口抽痛了一下，表情有點難受。

「爸……還是你先搭車回醫院，我等等收好東西就過去。」

「我沒事。」任新成笑了笑，盡量讓表情自然，他欲言又止，原本想找到她之後好好聊聊的，但見了面又說不出來。

任希愛也很彆扭，就這樣回家收了換洗衣物后，一起回到急診室后，才發現吳若芳一直醒着在等他們。

見到父女倆都回來了，三人的表情都是有話說不出的彆扭樣，直到任希愛在看護椅上睡着前，夫妻倆都睡不着。

次日一早，配合警察做好筆錄后，任希愛也乖巧的買好了早餐，心不在焉的任希愛雖然喂着吳若芳喝粥，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希愛，可以跟我們聊聊你在學校的生活嗎？什麼都好，我都想聽。」吳若芳說。

「我其實都被排擠。」她有點賭氣的說。

「有被欺負嗎？」任新成馬上變了臉的問。

「有啊，還被打過巴掌呢，但是，也認識了對我很好的朋友，很了解我，願意聽我說很多煩惱的朋友。」

吳若芳眼睛示意任新成不要隨便插嘴，「都好，跟我們分享吧，你快樂的，還是不快樂的。」

她總算抬眼看看媽媽，再看看爸爸，這次他們的眼睛都不再有敷衍、還是不耐煩，但過去的經驗，馬上又把她拉回現實，「你們只是因為現在無法工作才這樣的吧？」

「希愛！你怎麼可以這麼對爸媽說話？」任新成微怒。

「所以，我們還是都別說話的好。」明明昨晚看見爸爸那樣，她本來有點於心不忍的，但不知為何，她現在又這樣任性的賭着氣，說著這些有違內心的話。

也許，她只是期望，說了這些之後，能夠聽到什麼解釋，或安慰。

「這些年是媽忽略了你，希愛，你可以原諒媽媽嗎？」吳若芳很難過，曾經那麼乖巧的孩子，不知不覺變得這麼憤世嫉俗，而她總是覺得她很善良，不會學壞，才冷落了她。她總以為，只要工作穩定了，以後有的是時間跟孩子相處，卻忘了小孩能待在身邊的日子，眨眼就過了。

「我想過了，這次康復后，我會去申請轉調職務，轉到一個不需要那麼忙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