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楊萱便回她,「吸引人又怎麼樣,不也照樣大歸在家?」
萬晉朝規矩雖嚴,卻並不反對寡婦再嫁,乾魚衚衕另外一家的姑娘守過兩年夫孝后,被個死了婆娘的藥鋪掌柜娶回家當續弦,過得衣食無憂。
夏懷茹卻沒有人上門求娶。
夏懷茹氣得摔門離開。
楊萱並不怕她生氣,因為夏懷茹好熱鬧,總會耐不住寂寞再度過來找她說話。
後來,她避在田莊,也只有夏懷茹惦記她,每隔兩個月就會探望她一次。
可不管怎樣,楊萱已經決定,這一世再不想跟夏家有任何的瓜葛,不管是夏懷茹還是夏懷寧。
三人在樹蔭下站了片刻,又到正殿和藏經樓瞧了瞧,看着已近正午,便往後面的院落去。
恰好辛氏從裏面出來,正碰了個對面。
辛氏臉上帶着藏不住的歡喜,溫聲道:「正打算去找你們,你們肚子餓不餓?我已經吩咐人準備了素齋,中午就在寺里用飯。」
辛媛立刻道:「是有點餓,我們適才逛了一大圈,這裏藏經樓很大,足足五層樓,肯定有許多古籍珍本,可惜只能在底下看看,僧人不讓往上走。」
辛氏笑道:「那是一定的,潭拓寺早幾百年就有了,歷朝歷代積攢下來,還能少得了?看不了也無妨,以後託人抄出來,咱們回家裏看。」
辛氏難得有這樣輕鬆歡快的語氣,楊芷與楊萱都瞧出來了,互相對視了一眼。
回到家中,辛氏將楊萱和辛媛趕回去歇息,獨獨留了楊芷在正房院說話,「……那位張太太是真定府同知張兆的太太,家裏有兩兒一女,都是嫡出,長子娶了太常寺寺丞的長女,女兒嫁給了工部都水司郎中的兒子,要說親的是次子,人你已經見過了,相貌挺周正,已經得了秀才的功名,明年秋闈要下場應試……張太太對你很滿意,說要是八字合適就定下來。我也覺得他們家裏不錯,可還想問問你的意思,你可有什麼想法?」
楊芷羞紅着臉不能應聲,半晌才磕磕絆絆地說:「我不知道。」
辛氏笑道:「這事不急,尤其咱們是女方,更得矜持些,不能貿然答應……你跟你姨娘商量商量,她心思細,想得長遠。」
楊芷點點頭,出了正房院的門就到了西跨院。
王姨娘早就心急如焚,見楊芷過來,不等她喘口氣,就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楊芷事無巨細地將見面的經過說了遍,連同張太太跟她長女的打扮,張繼的穿着相貌,甚至楊萱跟辛媛的表現都一一講述清楚。
最後又把辛氏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王姨娘。
王姨娘思量好半天,才開口,「要是以前,這樁親事確實不錯,對方是五品官,家裏清靜沒有庶出的子女,張繼年紀輕輕考中秀才,也算是知道上進。可往長遠里想,卻是沒什麼意思。其一,地方官想要調到京里不容易,有些人使出幾百上千兩銀子也不能成事,張兆若是不能進京,對他兒子的仕途也幫不上太大的忙。其二,同知離着知府好像只差兩級,可是卻有天壤之別,如果是知府也就罷了,同知……實在是不夠看的。你年齡又不大,有的是挑選的餘地,而且你爹……你爹指定是能高升的。你想表姑娘都沒說什麼,你又不比她差,依我之見,乾脆回絕了吧。」
楊芷猶豫不決,一方面覺得辛氏看中的人家必然有可取之處,另一方面又覺得姨娘的話大有深意。
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遂道:「要不我問問萱萱。」
王姨娘正端着茶盅喝茶,聞言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二姑娘才多大年歲,她能知道什麼?問了她也是白問,說不定還被她打趣。」
楊芷知道楊萱決不會拿自己開涮,但想想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情去問楊萱,實在太難為她了。
王姨娘斬釘截鐵地說:「這事兒你聽我的,絕對沒有錯。不是有句老話,好飯不怕晚,儘管先挑着,不用着急定下來。」
「可是,該怎麼回絕張家?」
王姨娘笑道:「這不是你操心的事兒,你只管說不願意,太太自會尋合適的由頭拒絕。」
楊芷默默地點點頭。
從西跨院出來,日影已經西落,鴿灰的暮色層層疊疊地籠罩下來,空氣里瀰漫出飯菜的香味,隱約又有汀淙的琴聲傳來。
悠揚乾淨,空靈若山谷幽蘭,靜靜地開放,等待人採擷。
是辛媛在彈琴,彈得是《佩蘭》。
見楊芷回來,辛媛立刻站起身,打趣道:「秀才娘子回來了?」
楊芷既羞且惱,嗔道:「別瞎說。」
「怎麼瞎說了?」辛媛嘻嘻笑着,「難道姑母留你不是說這事兒?我覺得張公子挺好的,年紀輕輕就是秀才公,不過這也說不準,我爹考中秀才也很早,但是考中進士的時候都快三十歲了。」
楊芷不願意跟她討論這事兒,沒好氣地說:「八字都沒一撇呢,別說了,好像別人嫁不出去似的。」
辛媛見她生氣,臉面上也有點掛不住,撇下嘴嘟噥道:「張公子長得挺好看,又有學問,比起你不是強多了?」
這話說得可太傷人了。
楊芷氣得直哆嗦,咬了唇道:「既然你覺得好,那你就答應了吧。」
「我才不稀得要呢。」辛媛輕蔑地說,「我娘總得在京里給我細細地挑……」
她說不稀得要,以後得細細地挑,卻說張繼比楊芷強太多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分明是說她辛媛比楊芷強出十萬八千里去。
楊芷氣得沒再說話,扭頭進了屋子,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第二天一早,在辛氏面前哭着回絕了親事。
辛氏已聽說她跟辛媛發生的口角,耐心地勸她,「阿媛口中沒遮攔,你不用搭理她。姑娘家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千萬別因為置氣耽擱自己。」
楊芷不說話,只是哭着搖頭。
辛氏又道:「你如今在氣頭上,且不用着急,等過個兩三日再答覆我也不遲。」打發走楊芷后,轉身將辛媛叫了去,板著臉道:「阿媛,你太令人失望了。平常你也只是心直口快,沒想到竟是絲毫不懂人情,不近人情。」
辛媛辯解道:「姑母,我確實沒想跟楊芷吵架,就只是開個頑笑,哪想到她連這點頑笑都經不起。再者我的話也沒錯兒,張家公子那點不如她了?楊芷是姨娘生的,能嫁給官員家的嫡齣兒子,有什麼不滿足?我上面兩位姐姐嫁得可都不是官宦人家。」
辛氏也是覺得張繼完全配得上楊芷,聽辛媛這樣說,默了片刻道:「不管配得上配不上,你就不該說這樣的話,一個小姑娘平常不學點針黹女紅,倒是天天把嫡出庶出掛在嘴邊,是從哪裏聽來的渾話?」
辛媛小聲嘀咕道:「我娘說的,我大姐二姐是庶出,她們的親事我娘半點沒沾手,都是我爹獨自決定,我娘只幫忙置辦出嫁妝。」
所以,辛農將他的兩個女兒都嫁給了得意門生。
辛氏頓一頓,語重心長地說:「阿媛,以後你說話前先思量思量再開口,再不許這樣胡言亂語折人臉面。」
辛媛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三日後,楊芷再給辛氏回話時,只一口咬定不樂意,其餘的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