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可眼前的情形卻由不得她不信。

她也完全沒想到,堂堂正三品、令無數達官顯貴聞風喪膽的錦衣衛指揮使會如此奴顏婢膝地去奉承一個閹人。

范直見到她,臉上帶着親和的笑,拱手揖了揖,「我們一行趕路經過此地,不防遇到大雨,能否討些熱水來喝。」

這種天氣,她不好拒人於門外,便打發春桃將他們引到旁邊偏廳歇息,又吩咐張家媳婦沏茶。

沒多大工夫,張家媳婦進來期期艾艾地說:「那位爺衣襟淋了雨,想借個火盆烤火……我看他們像是趕了許久的路,廚房裏有現成的菜,要不再做點家常便飯?」說罷奉上一隻銀元寶,「那位爺給的賞錢。」

二十兩的銀元寶,便是整治一桌上好席面也綽綽有餘。

楊萱沒看在眼裏,可對於下人們來說卻是極厚重的打賞。

楊萱淡淡道:「你看着辦吧。」

婆子歡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結果,不但上了點心瓜果,上了一桌飯菜,還燙了一小壇老酒。

范直跟兩位內侍在偏廳烤火,而錦衣衛的指揮使與十幾位穿着玄色甲胄的軍士則身姿筆挺地站在院子裏,任由着白練般的雨點擊打着他們。

雨下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那些軍士一動不動地在淋了半個時辰大雨。

待得雨停,范直親自向她道謝,「承蒙奶奶熱情款待,萬分感謝,我姓范名直,他日若有為難之事,我可略盡微薄之力。」

也便是那次,楊萱終於得知楊家家敗的內情。

當時,范直曾嘆着氣說:「楊大人為人端方,又有一身才學,聖上曾極力勸服他,可惜楊大人剛愎自用太過固執……聖上也曾惋惜不已……」

自那以後,楊萱陸陸續續聽說過不少范直的消息,卻再沒有見過他。

自然,像他那種位居高處的貴人,也絕非說見就能見到的。

而今重活一世,沒想到竟能遇到尚未得勢的范直,楊萱心中五味雜陳,不免多看了幾眼。

范直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對楊修文拱手揖道:「太子殿下正與主持說話,聽說楊大人在此,吩咐我給大人請個安。」

知客僧笑着揭開茶盤上矇著的大紅色綢布,「這幾樣物件也是太子殿下親自挑出來的,不知楊施主看着如何?」

楊萱偷眼望去,茶盤上鋪了層寶藍色姑絨,隨意擺着金璜、玉佩、禁步、手鐲等物,約莫七八樣,都是極其精巧的物件。

想必是惠明大師特地為達官權貴們準備的。

楊修文也考慮到這點,面色有些沉,淡淡道:「既是殿下喜愛之物,我不好奪人所愛。」

范直笑道:「楊大人多慮了,因殿下正好在場,便多了句嘴,不過倒是得了惠明大師的稱讚,說殿下眼光好,這幾件都非凡品。」

楊修文沉吟不語。

范直臉上笑意猶存,可眸中已隱約有了冷意。

楊萱猜出父親不想承太子的人情,但她卻不想開罪范直,畢竟他是太子寵臣,一句話或許就能定人生死。

想到此,楊萱扯一下楊修文衣袖,稚氣地開口:「爹爹,我覺得那隻碧玉的葫蘆很好看。」

葫蘆只寸許大,通體碧綠澄明,蒂把處系一條大紅色的穗子,非常漂亮。

范直掂起玉葫蘆捧到楊萱面前,笑問:「二姑娘喜歡這個?」

楊萱點點頭,軟聲喚楊修文,「爹爹。」

楊修文垂眸,見到楊萱秋水般明澈的眼眸,因是含着懇求,眸底濕漉漉的,像是才出生的小奶貓一般,教人無法拒絕。

楊修文暗嘆聲,鬆了口,「那就拿着吧。」

楊萱黑亮的眼眸立刻迸發出閃亮的光彩,腮邊也漾出由衷的歡喜,連忙接過范直手裏的玉葫蘆,曲膝福了福,「多謝大人,」又朝知客僧行個禮,「多謝大師。」

范直笑道:「我只是奉命跑個腿,當不得姑娘謝,要謝該謝惠明大師才對,」微側頭,問楊芷,「大姑娘喜歡哪一件?」

楊芷遲疑着沒開口。

楊萱指着瑪瑙石的手串道:「這個好看,姐要了這個吧?」

楊芷抬眸看向楊修文,直到他點頭,才道謝接過。

輪到楊桐時,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已經有了玉佩,是前年請潭拓寺的方正大師開的光,就不貪多了。」

范直贊道:「觀楊公子氣度,頗得楊大人風範,楊大人教子有方啊。」

楊修文雙手抱拳,淡淡道:「見笑了。」

范直笑着回禮,「楊大人尚有正事,我不多耽擱,這便回去復命。」與知客僧一道離開。

見兩人身影消失不見,楊修文驀地冷下臉,沉聲問楊萱,「阿萱,你可知這人是誰?」

平白無故地,父親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

難不成被他看出來什麼?

楊萱心頭髮虛,正思量怎樣為自己開脫,豈知楊修文並不需要她的答案,逕自開口道:「他姓范,是司禮監的行走太監。」

行走太監是奉命往各處傳旨或者送文書物品的太監,地位並不高。

楊萱頗感奇怪。

她以為范直原本就在東宮伺候,沒想到竟是在司禮監當差,短短數年,他便從不知名的小太監一步登天成為御前大太監,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難怪前世那麼讓人非議。

只聽楊修文又道:「此人專愛投機鑽營,此時本該在宮裏當差,卻與太子勾結在一起,可見其心術不正。」

言外之意,是范直不顧本分,私下結交皇子。

可范直敢堂堂正正地跟太子前來護國寺,未必不是得了聖上的應許?

楊萱想一想,仰頭道:「松枝是爹爹的小廝,有時候爹爹會吩咐他替我買筆墨紙硯,我也請他幫忙帶過點心,難道不可以嗎?」

楊修文正色道:「咱家怎能跟宗室相比,宗室中一言一行都是心機,皇子結交天子近臣就是大忌。」

楊萱還待分辨,楊桐在旁笑道:「父親,萱萱還小,聽不懂這些。」

楊修文垂眸瞧着楊萱稚嫩的臉龐,神色漸緩,抬手拂一下她的髮髻,溫聲道:「今兒的事情爹爹不怪你,可往後你得記着,若是再見到宗室或者內侍,不得爹爹應允不許擅自開口。」頓一頓,忽而想到楊萱一年出不了幾次門,能夠遇到那些人的機會幾乎微乎其微,遂嘆一聲,牽起楊萱的手,「走,咱們逛廟會去。」

楊修文的手修長有力,因常年握筆寫字,食指和無名指的指節處長了塊厚厚的繭子,摸上去有些粗糙,卻是溫暖。

楊萱莫名有些怔忡。

她想告訴父親,聖上既然選定了太子,他總會登基即位,而范直會是權傾一時的大太監。

就算靖王再出色再寬厚,總歸是個失敗者。

可楊萱不知道如何開口,而且,她說出來的話,爹娘跟兄長只會當作童言稚語,絕不可能當真。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楊家人將她保護得太好,但凡有任何愁事難事,誰都不會當著她面兒講。她便像養在溫室里的花朵,只管開出漂亮的花朵就行,既看不到世情險惡,也不知道人心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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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斂財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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