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忽而她濃密的睫毛撲扇幾下,慢慢睜開眼,茫然地四下轉了轉,再度合上,不過數息又睜開,目光對上蕭礪的,面色一紅,立時嘟了嘴。
蕭礪笑着俯身,「萱萱醒了,再睡會兒?」
楊萱圓睜着眼睛瞪他,「大人笑什麼,是不是笑話我不矜持不莊重?」
「沒有,沒有,」蕭礪連忙詛咒發誓,「我沒笑話萱萱,我是開心……我喜歡這樣不矜持的萱萱,讓我……」聲音放得極低,「……發狂!」
他的眸底燃着火苗,而火焰中閃爍着是她的面容。
楊萱心頭一悸。
他說他發狂,她又何嘗不是?
膩在他懷裏不願分開,抱着他腰身不想停止……
楊萱目光漸漸柔和,聲音卻是堅定,「從今晚開始,大人睡西屋,一直到成親為止。」
「行!」蕭礪毫不猶豫地答應。
兩人尚未成親,偶爾嬉鬧尚可,不能天天膩歪。否則於兩人名聲不好,對身體也不好。
可要是讓他摟着楊萱裝木頭,他還真做不到。
分開兩屋最好不過,實在忍不住,他可以半夜三更跑過來看她兩眼以解相思之苦。
楊萱見他應得痛快,唇角便帶了笑,「大人先出去,我得穿衣裳了。」
蕭礪將火盆旁的衣裳遞過來,笑道:「我去端洗臉水,順道吩咐擺飯。」
楊萱點點頭,打發了他出去,默默穿好衣裳,再看床單,上面斑斑點點好幾處痕迹,有她的,也有他的。
楊萱臉色紅得要滴血,連忙扯下來,將被單也拆了,團成一團堆在炕角。
等蕭礪進來,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怪你!」
蕭礪瞥見那堆衣物,頓時瞭然,連忙道:「是我的錯,待會兒我去洗,準保洗得乾乾淨淨,誰都看不出來。」
「才不用你,」楊萱嘟噥着,「家裏上上下下十好幾個下人,還用得着大人洗衣服?真正是欲蓋彌彰!」
蕭礪看着她笑,「那萱萱說怎麼辦?」
楊萱嘟着嘴,「我要洗臉了。」話雖如此,卻袖着兩隻手不動彈。
蕭礪知其意,蹲下~身絞了帕子,替她擦臉,邊擦邊笑,「……就喜歡讓我寵着你,嬌着你?」
楊萱「嗯」一聲,將臉埋在蕭礪手心,張嘴輕輕咬了口,「還喜歡讓大人抱,讓大人親。」
蕭礪身子一僵,從頭到腳的血頓時沸騰起來,盯着她仍嫌稚氣的臉龐呆了呆,咬牙道:「你且等着,等到成親那日再說!」俯身端起臉盆大步走出去。
楊萱看着晃動不止的門帘,無聲地笑了。
臨近晌午時,有差人送了東西來。
是一張三尺寬七尺長的羊毛地毯,還有兩隻銅手爐。
地毯倒罷了,手爐卻很精緻,一隻雕着鴛鴦貴子,一隻雕着富貴白頭的圖樣,尤其是白頭翁,身上羽毛根根不斷絲絲不亂。
楊萱讚不絕口,「繡花能綉成這樣已經不容易,銅雕更難,要費多少工夫才能刻成?」
蕭礪親一下她腮邊梨渦,「你喜歡,我下次再給你帶。」
楊萱立刻收住笑,「我不要,也不許你再出門。」
蕭礪啞然,輕輕點着她的鼻頭,「萱萱,你要講理。」
楊萱「哼」一聲,「才不?」
中午趁着楊萱歇晌的時候,蕭礪去了趟東條衚衕,回來后,手裏多了幾張紙箋。
是劉庭悄悄塞給他的。
他說:「我從夏懷寧屋裏偷出來的,誰都沒告訴,義父也不知道。四哥想留還是想毀,自己看着辦,不管怎樣,我總站在四哥這邊。」
紙箋上畫著個十五六歲的婦人,或撫琴或賞月,或刺繡或讀書。
畫中婦人臉上只畫了口鼻,沒畫雙目,可從婦人的意態神情來看,卻是楊萱無疑。
尤其,有幾張,女子近乎赤~~身,只披件薄紗遮住了私~~密處,胸腹處畫得清楚明白。
按說,夏懷寧與楊萱雖有師兄妹之誼,但見面次數並不多,夏懷寧是如何窺得楊萱獨處時候的情態?
難不成兩人私下見過?
蕭礪攥着紙箋,雙手抖得厲害,好半天才鎮定下來,將紙箋扔進火盆里。
火舌卷着紙箋,瞬間化為灰燼。
蕭礪兩腿就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幾乎拖不動,好容易走到炕邊,俯身去看楊萱。
她側身躺着,枕着滿枕墨發,眉眼精緻如畫,帶着絲稚氣。
這副睡顏,他已瞧過無數遍,早就刻在他心坎里,卻仍是看不夠一般,貪婪而痴狂。
不知道盯了多久,眼看着楊萱似要醒來,蕭礪心一橫大步離開,牽了棗紅馬,飛奔而去……
一直馳到程峪家門前,下馬,將棗紅馬系在門口樹上,「咚咚咚」敲門敲得震天響。
小廝剛將門打開一道縫,蕭礪「騰」地擠進去,三步兩步進了屋。
程峪正在家練字,見蕭礪進來,放下手裏毛筆,笑問:「怎麼想起到這裏來了,不在家陪楊姑娘?」
蕭礪把腰間長刀往桌上一橫,「有酒嗎?」
「還不到晚飯時候,喝什麼酒?」程峪往牆邊架子努努嘴,「前幾天小九喝剩的半罈子。」
蕭礪走過去,拎起酒罈子晃了晃,就着桌上茶盅倒滿,一飲而盡,連着喝完三盅,再倒,酒罈子已經見了底。
蕭礪「砰」將茶盅頓在桌子上,「再沒了?」
程峪覷着他面色,問道:「怎麼回事,心裏不痛快?」
蕭礪不言語,片刻道:「大哥再買兩壇酒,沒喝夠。」
程峪默一默,推門出去,掏一角碎銀交給小廝旺財,「去竹竿衚衕請錢多過來,再去買壇酒,別買烈酒,順道看看有什麼滷味小菜置辦點。」
再回來,蕭礪正斜靠在羅漢榻上發獃,兩條大長腿耷拉在地上,腳上的麂皮靴子磨得發毛,卻乾乾淨淨。
程峪彎了唇角笑,「要成親的人到底不一樣,以前辦差回來可沒這麼體面。」
蕭礪垂眸往身上瞧,靛藍色綉着細細松針的夾棉袍子,是他外出時候楊萱新做的。靴子原本沾了土,是午飯前楊萱用毛刷蘸了水一點點刷乾淨,又在火盆前烘乾的。
還有刀柄上繫着的大紅色如意紋絡子,是楊萱過年時打的,說新年圖個紅火吉利。
他明白楊萱待他的好,可心裏梗着刺。
上一次夏懷寧說她肩頭有粒紅痣,他沒當回事。
肩頭的痣,興許是從楊芷口中說出去的,可看到那些畫……他認識楊萱少說也有六七年,卻從不知她會彈琴。
這倒罷了,若是兩人不曾坦裎相對過,夏懷寧怎會畫得那般真切?
怎會對她有這麼大的執念?
每每想起夏懷寧曾陪她賞月聽她撫琴,看着她羅衫輕解,蕭礪心頭就像吞了黃連般,苦得發澀。
又嫉妒得發狂。
沒多大工夫,太陽已經西移,鴿灰的暮色層層疊疊地籠下來。
旺財抱着酒罈子進了門,氣喘吁吁地道:「鋪子都關着門,跑了好幾條衚衕才買回這壇酒。」
錢多手裏拎個油紙包緊跟着進來,「四哥真是,小四嫂有一手好廚藝,不請我們到他家裏喝,反而支使我們跑腿?」將油紙包扔給旺財,「去切一切,再看看有什麼菜,炒兩個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