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蕭礪便問:「那你見過沒有?」
楊萱嘟着嘴,沮喪地說:「沒有。」
蕭礪彎起唇角,柔聲道:「下次我帶你去,給你畫個大圈,讓撒銅錢的專門往大圈裏扔,誰都不許進去跟你搶。」
楊萱樂得眼睛都笑成了彎月。
蕭礪瞧着她那對跳動的梨渦,只覺得又要醉倒在裏頭,周身血液好似沸騰的水一般咕嚕嚕冒着泡,四處奔走着,尋找可以宣洩的出口。
他俯身輕輕在楊萱臉頰親了下,趁她翻臉之前趕緊擁住她,柔聲道:「過幾天我興許會面聖,我找人把小溝沿的典房畫下來帶給聖上可好?」
楊萱狠狠瞪着他,臉頰一層層暈染上動人的霞色,那雙清澈如秋水的杏仁眼裏,有些惱,有些羞,氤氳着波光。
蕭礪看呆了眼,低低喚道:「萱萱……」
「大人!大人以後不許……」然而那個「親」字就在口中盤旋,卻始終說不出來,最後她轉而問道:「你幾時面聖?」
蕭礪神情溫柔,聲音更好似窖藏的酒,醇厚低沉,「今天夜裏審訊最後一個人犯,把供詞整理一下就把奏章呈上去,看聖上幾時召見吧,我想順帶把建造典房的進度稟告聖上,小溝沿這片空地如果能成,有可能會在廣渠門附近照此改建。」
楊萱皺眉,「廣渠門,那就是在外城了?」
「嗯,」蕭礪點頭,「也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旁邊有個法藏寺和保育堂,沒少幹缺德事情,最近又興起個青蓮教,常常作妖,最遲五、六年,聖上肯定要整治那個地方,就是看要如何整治。」
楊萱默默盤算着,外城的地比起內城又會便宜些,五年過去,她手頭上應該又會積攢下一些銀錢,倒是可以再買點兒。
楊萱想得入神,渾然不覺蕭礪看她也看得入神。
【第六十三章得回舊宅好感動】
過得三五日,蕭礪果然蒙楚洛召見。
進宮前,他特地取了營繕司主事畫的那張房屋佈局的草圖。
這次面聖時間久,直到天黑透了,楊萱才聽到熟悉的馬蹄聲響。
蕭礪走進院子,矮身摸了摸在他腿邊打轉的大黃,對迎出來的楊萱道:「你吃過飯沒有?」
楊萱搖頭,「麵條擀好了,還沒下。」
蕭礪逕自往廚房去,「我去燒火。」
兩人很快做好飯吃完,楊萱本以為蕭礪會對自己說一下進宮的情形,沒想到他只簡單地說了句「聖上誇圖紙畫得不錯」,再無別話。
隔天蕭礪回來得倒早,吃過晌飯就回來,手裏拎只藍布包袱,麥色肌膚上綴滿了細密的汗珠,被午後艷陽照着,晶瑩璀璨。
楊萱坐在石凳上,正在拆楊桂去年的棉襖。
棉襖做得寬大,今年冬天還能接着穿,但是袖口跟領口髒得不像樣,須得把表裏拆開來洗洗,順便把棉絮曬一曬。
見蕭礪牽了馬進來,楊萱頗為驚訝,「大人不打算出門了?」
「不出了。」蕭礪走到梧桐樹下,停住步子。
今天李山休沐,楊萱在太陽底下曬了盆熱水,中午剛洗過頭,這會兒頭髮還未乾透,只鬆鬆地結了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辮稍有些濕,洇透了身上單薄的夏衫,裏面碧色肚兜的形狀便顯露出來。
蕭礪匆匆瞥過一眼便不敢再看,垂了頭道:「我的衫子髒了,這就進屋換下來,萱萱待會兒幫我洗一洗,一盞茶工夫就換好了。」
楊萱應聲好,等將棉襖拆完,上麵線頭都去掉,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便撩開門帘走進廳堂,瞧見站在當間的蕭礪,不由得怔住。
蕭礪身穿大紅色的飛魚服,含笑而立。
飛魚服是錦緞的,右衽交領,肩頭跟胸前綉着精緻繁複的圖樣,有飛魚、有行雲、有流水,層層疊疊綺麗錦繡。
楊萱有些恍惚,不自主地想起前世見到蕭礪的情景,那時大雨鋪天蓋地,他滿頭滿身都是雨水,瞧不真切相貌,只感覺得到那雙眼眸里兇狠的戾氣,讓人望而生畏。
前世與現下的情景漸漸重合,楊萱獃獃地站着,一時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彷佛又是在大興的田莊,每天聞着草香醒來,枕着蟲鳴入睡,有風的日子站在窗前聽風,下雨的時候站在廊下看雨,日子漫長得好似怎麽也過不到頭……
楊萱莫名落下淚來。
蕭礪慌了,抬手扶住她肩頭,連聲道:「萱萱,萱萱,你怎麽了?」
楊萱淚眼婆娑地看着他,「大人,假如我嫁了人,可是過得不好,你肯不肯帶我走?」
蕭礪急切地說:「萱萱,你是我的,我會對你好,你不會嫁給別人。」
「可是……萬一呢?」
蕭礪垂眸,定定凝視着她的雙眼,低聲道:「我帶你走,豁出去名聲前程都不要,萱萱,我答應過的,只要你願意,我帶你走。」
「我願意,」楊萱撲進他懷裏泣不成聲,「那你為什麽不早點來?」
什麽是早點來?早點到哪裏去?
蕭礪滿心都是疑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感覺到她灼熱的淚水濡濕了衣服,浸潤到他肌膚,燙得他的心痛得難受,他將她擁得更緊,喃喃低喚,「萱萱,萱萱。」
良久,楊萱才止住哭泣,站直身子,手指撫着他衣服上金線綉成的紋路,「磨得我臉疼。」
蕭礪怔住,她悲悲切切地哭了這麽久,第一句話竟然是抱怨飛魚服上的金線,他既無奈又覺好笑,低頭看到她臉上果然紅紅一片絲線印子,柔聲道:「我先把衣裳換下來……原本是想讓你高興高興的。」
楊萱掏帕子擦掉眼淚,「我是高興,聖上給你升職了嗎?」
蕭礪笑道:「升了千戶,但最近沒有空缺,還是暫任百戶之職,享千戶俸祿。」
「那也行。」楊萱抽抽噎噎地道,「大人換下衣裳我過水洗一洗,上面沾了眼淚怕會留印子。」
蕭礪回屋將飛魚服脫下來,另外換了件輕薄的衫子,候着楊萱洗乾凈,搭到竹竿上晾着,一邊道:「聖上另外還有賞賜,不過還沒拿到,等拿到再帶你去看。」
楊萱仰頭問:「是什麽?」
蕭礪有意賣關子,「先不告訴你,免得你到時哭不出來。」
楊萱瞪大雙眼,不搭理他,甩手走回廳堂。
蕭礪彎了唇角,緊跟着進來,給兩人各倒杯茶,原原本本講起昨天面聖的事情,「聖上對典房的草圖非常滿意,說既是為百姓所建,就得考慮百姓的需要和難處,還特地吩咐我告訴你,賣紙箋的紅利他就不要了,讓你補貼在典房上,別虧了銀子。」
楊萱抿唇笑笑,嘟噥道:「想必聖上也不缺銀錢了吧,從正月就不清靜,到現在查抄了十幾家,得抄出多少家產?」
他低聲道:「不算宅邸、田產和商鋪,現銀、珠寶首飾共有大約二十二萬兩銀子。」
楊萱挑眉,「每家都有兩萬多兩銀子的家產?」
「不止,」蕭礪道:「按以往的例,落入士兵手中約兩成,當官的拿兩成,餘下的入冊交給朝廷。」
那就是每查抄一戶,當官的就能拿到四、五千兩銀子。
楊萱真正訝異了,「你們也太大膽了,就這麽明晃晃地欺瞞朝廷……那為啥不見你拿銀子回來?」
「大頭都交給指揮使了,不過我也攢了些。」蕭礪從懷裏掏出只荷包,「先前沒告訴你,是不確定該不該拿,昨天在聖上面前過了明路就沒關係了。這是一萬兩銀票,另外給了義父一萬兩,我沒要珠寶首飾,那些東西容易惹是非,你喜歡什麽釵簪儘管去買。」
楊萱打開荷包,見裏面卷着十幾張面額不等的銀票,也沒有逐張計算,只沉吟道:「既然聖上知道你手裏有銀子,還是再買地好了,總得讓他知道這銀子仍舊是為朝廷花的。」
蕭礪笑道:「就聽你的,再買一百畝地。」
楊萱盤算着,一百畝地加上房子,六千兩銀子足夠,還能剩下四千兩,遂道:「剩下的可以買間大點的宅子。」
蕭礪目光閃爍,「好地角的宅子不好買,等打聽了再說。」
楊萱明白這個道理,嘆口氣道:「反正不急,慢慢打聽着吧。」
過了兩天,有官媒上門,來替李石求娶春桃,這次禮數足,還帶了四方表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