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夥計忙將兩匹布摞在一起,笑道:「這兩個都是小匹布,承惠二兩零着一百八十文。」因見楊萱手裏提着籃子,便道:「姑娘先去忙,不着急會鈔,回頭我給姑娘送去時一道帶回來即可。」
楊萱連聲道謝,往隔壁雜貨鋪買了幾樣線繩,最後買了菜回家。
因想着中午有素雞,楊萱打算再炒個菜心就行,便沒着急做菜,只把米淘在鍋里燜了米飯,剛熄掉灶坑的火,綢緞鋪的夥計送了布來。
楊萱開始裁衣,先捉了楊桂在跟前量身,楊桂看着沒變化,可身量比春天時候高了一寸,小胳膊也見粗,又因為是要秋冬穿,裏面要套夾襖,索性又往寬里裁多了半寸。
裁出來楊桂的,她又裁蕭礪的,蕭礪昨晚洗的那件衣裳仍在竹竿上晾着,已經乾了,上面血漬雖然淡了,可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楊萱收進來,比着大小裁好,疊整齊後送到西次間,剛進門便愣住了。
屋裏靠牆處擺了張大床。
這本是蕭礪替楊萱姊弟買的,可楊桂圖新鮮想跟蕭礪睡,蕭礪便把大床擺在西次間,換下來的小床放到西廂房給春桃用。
床對面的架子上便是蕭礪所有的衣物,薄薄的一摞,一眼便數得過來,不超過五件,其中就有他之前經常穿的土黃色裋褐和靛青色裋褐,再就是兩件長衫,並沒有夾襖或者棉襖,更沒有大氅等擋風禦寒的衣物,也不知他冬天都是怎麽過來的,還是說他根本不怕冷?
楊萱將長衫放在最上面,去西廂房把之前買的石青色棉布找出來,仍是按着蕭礪的尺寸裁出來。
石青色比墨色略淺,非常耐臟,她原打算做裙子,這樣做飯燒火時蹭上臟污也瞧不出來,可因為一直沒得空就沒裁,現在想先給蕭礪做件夾襖,餘下的布料她用來裁裙子仍是綽綽有餘。
楊桂在旁邊玩七巧板玩得不耐煩了,嚷着肚子餓。
楊萱這才發現已經正午了,可春桃竟然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隆福寺距離椿樹衚衕並不算遠,即便買素齋的人較多需要等待,來回一個時辰也該足夠了……
楊萱心中焦急,而楊桂又吵鬧不止,她只得將米飯先盛出來,洗了鍋子,打兩顆雞蛋,和一勺面,再加一點蔥末,攤出兩張雞蛋餅給楊桂吃了。
楊桂剛吃完,便聽到門口有人敲門,她忙去開門,只見春桃跟蕭礪手裏各拎着兩個包袱,大汗淋漓地回來了。
春桃不僅沒忘記買素雞,還買了二兩素什錦。
楊萱顧不得多問,先去廚房炒了道素菜,將米飯盛在碗裏。
幾人吃完飯,蕭礪才解釋道:「經過榆樹衚衕,看到正往外清理東西,本打算回來找你,結果半路上瞧見春桃。」
楊家的家產除了大興那兩百畝的田莊,因為是祭田可以保留之外,其餘都被判充公,楊修文跟辛氏被抓之後,楊府門上就貼了封條,不許人進出。
這會兒是清理裏面的器具擺設、衣物書籍等,清理出去後,房產或變賣或賞賜給有功之人,木器傢俱則送到典當行里作價處理,貴重的金銀玉石以及瓷器等物都要入冊上交,至於衣物則是由着軍士們隨意處理,大致就是賣給舊衣鋪子或者當鋪,所得錢財眾人一分了之。
蕭礪不想楊萱的衣物落到閑雜人等手裏,就託了個人情,讓春桃進去把楊萱屋裏的東西盡都收拾出來。
負責搜撿的人大略翻了翻,不外是些衣物,反正都是要成捆成堆地賣出去,也賣不了多少銀錢,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楊萱打開一隻包袱,入目便是各式的綾羅綢緞,嬌嫩的粉,鮮亮的紅,清雅的碧,都是出自江南的上好布料。
她再垂眸,如今身上是極普通的棉布裙子,這才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已是天差地別。
楊萱輕嘆聲,對春桃道:「挑一挑吧,把大紅大紫的收起來,這三年也穿不上;再就是那些紗,不當心就被柴禾劃破了,不禁穿;還有錦啊緞的,沾上水就有印子,得天天洗,也都收起來。」
春桃依言將這些放到旁邊,所留下的不過幾件青碧、湖藍的綢布襖子,不由懊惱道:「真是白費半天工夫,還大老遠地拎回來。」又將另外一隻包袱打開,「這是二少爺屋裏找出來的,我怕衣裳很快小了就沒多挑,把他平常玩的玩意兒帶了些。」
裏頭是七巧板、九連環、魯班鎖以及好幾樣木刻的小物件。
楊萱忙道:「這些用得上,阿桂天天覺得無聊,正好給他解悶。」又見裏面還卷着兩本字帖,更覺高興,「娘本打算今年就教他描紅的……等入秋之後天涼快了,就開始學起來吧。」
兩人說著話兒,將四隻包袱里的東西都歸置好,雖然大多數衣物穿不着,可能穿的仍有十好幾件,春桃分門別類地疊好,摞進衣櫃裏。
在這期間,蕭礪又出門了。
下午,楊萱看楊桂的衣裳暫且夠穿,索性先放下,緊着蕭礪的衣裳縫。
男人的衣袍簡單,只要長短合適,肥一點瘦一點並無妨礙,而且不需要上領子,也不必另外上袖子。
楊萱手快,等到日影西移時,衣裳的輪廓已經縫出來一半。
她暫且放下衣裳,又開始和面準備包餃子。
餡是茭瓜雞蛋的,雖是素餡,可雞蛋用大油炒過,聞起來香噴噴的,因怕餡兒出水,楊萱不敢加鹽,先那麽放着,只等蕭礪回來就拌好餡,一邊包一邊下,並不耽擱吃飯。
可蕭礪竟然遲遲不歸。
眼看着周遭四鄰都掌了燈,飯菜的香味肆意地飄散着,仍是不見蕭礪人影,楊萱沒辦法,便先包出來一半,讓楊桂和春桃吃完睡下,她一邊做着針線一邊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只聽着外頭梆子聲響了兩下,已經是二更天了。
楊萱焦慮不已。
晌午春桃晚歸她只是擔心,並不害怕,因為當時天正亮着,而春桃是個普通的內宅女子,不可能招惹到人。
而現在夜色已深,蕭礪又是武將,早先就曾被沐恩伯府的護院追殺過,這會說不定又有仇敵……
楊萱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極想上了門閂安下自己的心,又怕蕭礪進不得家門驚動四鄰,只好像只沒頭蒼蠅般在院子裏打轉。
終於,門外傳來馬蹄的達達聲,楊萱正要開門,卻見有人如同大鳥般掠過牆頭,直直地落在院子裏。
楊萱大驚失色,待看清那人相貌,先前無窮的擔心盡都變成了怒氣,轉過頭,一言不發地往屋裏走。
蕭礪納罕不已,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楊萱步子極快,撩起門帘進了廳堂,門帘猛烈地搖晃幾下,隨即靜靜地垂下來。
他怔了怔,先打開門將馬牽到東跨院,喂上草料,再走進廳堂。
桌面上擺着針線笸籮,椅背上胡亂地搭了件長衫,燭光下瞧不真切什麽顏色,卻看得出絕不是楊桂的尺寸。
桌子另一邊放着案板、擀麵棍,還有半盆沒有攪拌的餡料,很顯然是等着他回家後才要開始做。
至於楊桂玩過的七巧板就散亂地放在靠牆的椅子上,屋子裏有些雜亂,是家中有女人跟孩子時獨有的雜亂。
這撲面而來的煙火氣息讓蕭礪有些感動,柔情好似潮水般一浪推着一浪,源源不絕地湧出來。
他靜立片刻,將長衫疊好,把剪刀絲線等物都收在針線笸籮里,掃一眼東次間緊緊關着的門,走近前輕輕敲了下,「萱萱。」
沒有人應。
他再喚一聲,「萱萱。」
門應聲而開,楊萱走出來,面容很平靜,「大人吃飯了嗎?我們晚上吃了餃子,我把剩下這些包出來給大人煮了吧。」
這點活計蕭礪自己都能幹,他原不想麻煩楊萱,可又想趁這個機會跟她說會話,遂道:「好。」
楊萱洗了手,見剁好的茭瓜餡已經滲出水來,便捏成團用力攥兩下,將雞蛋倒進去,加上油鹽調味。
蕭礪已將面擀好,揪出來一個個劑子,開始擀麵皮,擀了幾下,他抬頭瞧眼楊萱,只見楊萱低着頭,額前的瀏海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能瞧見不算濃密的髮髻和鬢角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