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定定神,進屋找到先前用包袱裹好的匣子,沒頭蒼蠅般轉了幾圈,掉頭往柴房裏跑。
柴堆後面那個供黑貓出入的洞口還在,只是洞口太小,根本容不得人出入。
文竹飛快地去廚房找來鏟子,用力往下挖。
好在剛下過雨,地面還算鬆軟,不大會兒便挖出尺許見方。
而院子裏,已經傳來紛雜凌亂的腳步聲,夾雜着丫鬟婆子驚慌的喊叫。
文竹低聲道:「差不多了,姑娘快走。」
楊萱顧不得多說,將頭伸出去,可肩膀卻卡在洞口處,文竹使力推了兩把,終於將她推了出去。
楊萱正待回頭拉文竹,卻見文竹已將適才挖出的泥填回洞裏。
接着,又聽到柴堆倒塌的聲音。
定然是文竹推倒了柴火,來掩蓋那處洞口。
楊萱咬咬唇,從連翹叢里走出去,拍拍身上泥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衚衕口走出去。
前面的槐花衚衕已經圍滿了人,都是擠在那裏看熱鬧的。
楊萱不敢靠前,匆匆掃一眼,大步往南走去,直走過兩條衚衕,才鬆口氣,辨認一下方向,掉頭往西江米巷那邊走。
她要去找三舅舅。
三舅舅最聰明,或許能想出法子。
前幾次,楊萱都是坐馬車去的水井衚衕,感覺一眨眼就到了,沒想到走起來卻這麼漫長,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似的。
尤其臨近正午,太陽熾熱難擋,恨不能把地面都烤化了。
楊萱挪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到水井衚衕,冷不防瞧見前面路口拐過來幾個身穿罩甲的錦衣衛。
其中便有先前見過的王胖子。
楊萱驟然停步。
她不能去找三舅舅。
三舅舅就在王胖子隔壁,她去了,定然瞞不住王胖子。
誰知道王胖子會不會告密?
再者,萬一三舅舅也被大舅舅牽連呢,她豈不是才逃離虎穴又跳進狼窩?
既不能找三舅舅,也不能去找大舅母。
而她又不知春杏的落腳之處。
偌大的京都,她該何去何從?
楊萱坐在牆根處,抱着棉布包裹,哀哀地哭了。
只哭了片刻,她便站起身。
找春杏沒有用,春杏能護得她今夜,護不住她一輩子,更談不上想法救楊修文與辛氏。
她要去找蕭礪,蕭礪應允過救她。
楊萱打起精神繼續走,經過包子鋪本打算買只包子吃,可又想起自己身上有銀票,匣子裏有金釵玉石,卻唯獨沒有銅錢和散碎銀子。
原本荷包有銅錢,先前換衣裳時候把荷包拿出來,沒有放進去。
她總不能拿金釵去換包子,說不定被人瞧見,知道她身上有錢,就把她搶了。
楊萱忍住餓,上前討了碗水喝。
一碗水下肚,只覺得腹中更餓了,可也只能忍着,依舊一步步往前挪。
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椿樹衚衕。
那扇大門緊緊地關着。
楊萱上前,抓住輔首用力拍了幾下,沒人應,再拍,仍是沒有動靜。
想必蕭礪沒有在家。
楊萱一下子就脫了力,身子軟軟地順着牆面滑下來。
她想哭,卻沒有淚水。
日影慢慢西移,晚霞把西天的雲彩暈染得絢爛多彩,夕陽斜斜地照在楊萱身上,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
夕陽的餘暉很快淡去,鴿灰的暮色層層疊疊的籠罩下來。
衚衕兩邊的人家次第亮起燈火。
夜風徐徐而來,帶着飯菜的香味。
楊萱吸口氣,打了個寒戰,用力抱緊肩頭。
白天她熱出一身汗,如今汗已消,濕透的中衣緊貼在身上,涼得刺骨。
月亮漸漸爬上來,彎彎的一牙,掛在墨藍的天際,發出清冷的光。星子倒是繁密,一閃一閃地眨着眼睛。
楊萱蜷縮在大門的陰影里,像是流浪的小貓找不到回家的路。
突然,寂靜的街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楊萱心頭一凜,越發往陰影處縮了縮。
馬蹄聲近,堪堪停在衚衕口,有人翻身下馬。
淺淡的月光照出那人的身形,高且瘦,面上神情晦澀不明,唯獨一雙眼眸幽黑深亮。
楊萱頓覺心頭酸楚,想起身,兩條腿卻酸軟得厲害,「撲通」跪在地上,「大人……」
「萱萱,」蕭礪低呼一聲,撒開韁繩緊走兩步,「萱萱,你怎麼在這裏?」
楊萱抬起頭,嘴一癟,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大人去哪裏了,找你好幾天找不到。」
蕭礪彎腰抓住她的胳膊,扶她起身,「我去了大同。」
「大人,」楊萱抽泣着又要往地下跪,「求大人救我,我家進了官兵。」
蕭礪攔住她,低聲道:「我知道,我聽說了此事所以快馬加鞭趕回來,你等了很久?」
「嗯,」楊萱委屈地點點頭,「前幾天就來找過你,沒有見到人,今天我怕你不在,先去找三舅舅,半路上遇到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些人,我不敢過去,又轉回頭來找你。從中午一直等到現在,你總也不回來……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我怕得厲害,怕我爹娘死了。」
一面說,淚水便似開了閘的洪水,噴涌而出。
蕭礪再忍不住,展臂將她擁在懷裏,柔聲道:「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應該早些趕回來。」
楊萱窩在他胸前,正聽到他強壯有力的心跳,而他緊實的胳膊環住她,讓她覺得安心。
楊萱哀哀地哭了個痛快,良久才慢慢止住眼淚,站直身子,仰起頭哽噎着道:「大人之前說過我有所求,大人必然應允。大人,求您救我爹和我娘、大哥還有弟弟,我願做牛做馬伺候大人。」
月色里,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鋪滿了淚水,被清淺的月光輝映着,一片閃亮,而那雙好看的杏仁眼裏盈滿了淚珠,更是晶瑩。
蕭礪心頭酸軟無比,抬手拂去腮邊掛着的淚珠,低聲道:「我儘力,你不用擔心,有我呢。」從懷裏掏出鑰匙開了門,「先進屋吧,進屋再說。」
楊萱點點頭,一時找不到帕子,抬袖擦擦眼淚,剛邁步,感覺腳底傳來鑽心的痛,不由踉蹌了下。
蕭礪敏銳地察覺到,問道:「腿怎麼了?」
楊萱不欲多事,解釋道:「可能剛才蹲久了,有些麻。」
事實上,是腳底磨破了,她在家只穿着軟底緞鞋,慌亂中沒來得及換,今兒又走了幾乎半個京都,想不起泡也難。
蕭礪沒作聲,回頭將馬牽到院子裏,進屋打亮火摺子點了燈,很快端來一盆水,對楊萱道:「洗把臉,咱們去吃飯,肚子餓不餓?」
楊萱已經餓過勁了,低聲答道:「還好。」突然想起自己的包裹還在門外,連忙一瘸一拐地出去拎進來,取出匣子,遞給蕭礪,「大人,這個留着打點人。」
一匣子的金銀玉石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璀璨的光芒。
蕭礪掃一眼,目光落在她羅裙底下墨綠色的繡鞋上,「能惦記着收拾這些東西,怎麼不換雙鞋子,多帶件衣裳?」將匣子還給她,「你收着,有需要的時候,我再找你。」
楊萱低頭瞧着自己滿是塵土的裙子沒法開口。
匣子是她老早就收拾好的,就這樣還慌亂的差點忘了,哪裏還能想到多帶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