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嵐閣(三)
半城繁華皆成空，滿池凄清亡花落。
章勺欲在萬葉重圍中打出一個突破口，卻不想那葉片並非是築起不動的死陣，而是極富靈性的流動之陣。那圍陣方被打開一點縫隙，四周的樹葉便會立時將其填滿。
他滿面赤紅，一個個重拳愈快地擊出，卻永遠也趕不上其填補的速度。
深海中不斷擺尾的魚，無論怎樣費力向上，也終將被無盡的漆黑淹沒。陣中被圍得密不透光，饒是他膽子再大，也難免不心生恐懼。
“放棄罷，就憑你現在的功力，便是耗盡氣力也破不了此陣。”那女子笑道。
“休想！”辰楓重傷昏迷，容覆還不知是何境況，他此生之友不過幾人，他怎會罷手？
女子一揚眉，“你倒是絲毫未變……那你繼續吧。”言罷便拂了袖離去。
……
暗牢內，容覆已窩在牆邊沉沉睡去。她的眉頭雖未解去，卻是難得睡得安穩。
在家中之時，母親對她管教甚嚴，她便不敢貪睡，生怕惹得母親不開心。後來移居行院，她更是日日提心弔膽，夜夜縮在被中偷偷落淚。待到扶風教人生地不熟，她的戒備亦是更甚。
可今夜有他守着，便是在這暗牢之中，便是身後寒涼、眼前黑暗，卻令她覺得心安。
宇文周看着眼前弱小卻又堅韌的孩子，不由輕嘆一聲，將自己的外衣給她蓋上，坐在一旁默默守着。
他這才發覺她腕上有傷，緊了緊眉，傾身為她上了葯，細心包紮起來。
這傷明顯是她自己有意而為，想來該是被劫時為同伴留下的線索。再看她這一身裝扮，想必是入了什麼組織，難怪會闖入這未城來，只是不知那組織是好是壞。
不知她失蹤的這段時日，到底經歷了什麼。他一抬手，輕輕撫開她的眉心。
突地心中一驚，看向自己的手。玄氣繚繞，比往日盛了一倍不止，甚至他還無法將其很好控制，才會使其顯露於外。
他立馬打坐調息，先前若不是有傷在身，他未必會輸於她，如今她絕非是自己的對手。帶着慕容覆逃出此處自是容易，只是如何能牽制住她，他還需再做思量。
日中之時，那女子果然下了暗牢。
只見暗牢中一片狼藉，容覆滿嘴是血的睡在那裏，而宇文周更是捂着殘破不堪的肩頭倒在了一側。女子不由勾起了唇，俯下身子準備去探探那肥美的魂體。
她哪知這是他們精心為她準備的盛宴？方一俯身，宇文周便猛地一掌向她腹部擊去。她只覺五臟皆被震得生疼，足下一個踉蹌，便沒了知覺。
容覆頭皮發麻，怔在那處許久。
“快走，她昏不了多久。”宇文周拉着她越出了暗牢。
他們一路沿着他打探好的路線向外逃去。奇的是，這偌大的天嵐閣竟是連個人影都未曾見着。院牆之下多了一片烈火焚燒過的灰燼，宇文周也未多管，攜着她翻牆而過，躍入了冰涼的河水之中。
二人在河中洗了血跡，才上了岸。這青天白日裏若是一身血跡的上了街，不把人嚇死才怪呢。
肩頭被河水浸得生疼，細汗密密地鋪滿了他的額頭，他卻不語，牽着她向前走去。
她不肯走，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他方才同她講那計策之時她便覺奇怪，他們傷了何處她會不知？竟還需他們偽造傷勢。
只是那時情況特殊，她便由着他來。可當她見了那女子的反應，便更加確信他是瞞了她的。
他沒有回應，繼續將她向前牽去。
她掙開他的手，“周玄，你肩上的傷是我傷的，對么？”昨夜她伏在他肩頭的畫面不斷浮現，令她心驚又愧疚。
他轉身，見她紅了眼眶，心中頓時一軟，輕聲道：“確也有你的原因，但這傷卻是她所為。你那時中了血蠱，神志不清，所以無需自責。”
“為什麼不同我說？”
“血蠱已解，無需說了令你徒增煩憂。”他一笑，牽了她復又向前走去。“此地不宜久留，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吧。”
她一腔話語，到了嘴邊卻轉成了一句“謝謝你”飄去他耳邊。
他一勾唇，“那便以身相許吧！”說完他自己也是一愣，他是犯了什麼魔怔，竟要一個七歲的幼童對他以身相許，莫不是他真有龍陽之癖？
呸呸呸，一定是昨夜沒休息好，他還是快些回客棧睡一覺為上。
她的什麼愧疚皆被這一句話驚到九霄雲外去了，這個死變態，剛想誇他點好的便又蹬鼻子上臉了，“無恥！”
於是二人便這樣一路無言地回了四海客棧。
此乃南沽城的勢力，宇文周傳了客棧內的大夫來為二人治傷，又吩咐了小二為慕容覆置一身合身的新衣。
二人合自進了屋。宇文周一早便歇下，容覆寫了信託小二送去未名南樓，也上了榻歇息。
不出所料，那片火跡果然是章勺留下的。他氣急之下不知怎麼便使出了麒麟聖主才授他的千焚引，於是那陣法瞬息幻滅，還順帶連天嵐閣主的院子一併燒了一些。
唯一糟糕的是，辰楓也被他燒傷了……好在他立時便拉他跳入了河中，燒傷並不嚴重。
章勺一人前來四海客棧與他們會合，三人商議之下，決定今夜再探天嵐閣。
一來尋找破解偃術之法，二來把夜羌那個擅離組織的人揪回去。
夜間的未城寂靜異常，僅能聽見三人的腳步聲。
這現象宇文周早有察覺，恐怕現在半個城的人都中了那女人的偃術了。
容覆也覺出不對，大漠地廣人稀，都未曾有過這般寂靜，何況是這繁華的南方之城？
她低聲問：“周玄，你有沒有覺得這裏……太過安靜了？”
“覺得。”他低冷道。
容覆與章勺二人皆是后脊一涼，頓住了腳步。
他一笑，信步向前走去，“我府上距此地甚遠，尚有五百餘人中了偃術，而這天嵐閣就在未城境內，如此情形也是自然。二位不必憂心。”
裝神弄鬼！容覆一惱，追上前問道：“她此舉究竟意欲何為？”
“我也不知，她吸食魂魄是為了維持容貌，但又多此一舉偽造這半城繁華景象，卻不知是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