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新婚才幾天
再說方宇晟陪孫曉靜回興民。
到了那裏,飯是在孫曉靜舅舅家吃的。吃飯的時候,那位舅舅就帶了個人過來,飯桌上就讓方宇晟把工作安排了。舅舅想得非常簡單,方宇晟自己開公司,隨便安排個什麼職位就得了。
那個人叫任奇,是舅舅老婆家一個表兄的兒子,按輩分說,就是舅母的表侄,論關係,數到孫曉靜就拐了好幾道彎,和方宇晟,名副其實“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方宇晟當場不好回絕,只能說:“看看。”
舅舅就認為他同意了,拍着胸脯對任奇說:“我說的吧,姑父說出來的事情怎麼可能辦不好。”
方宇晟原本就和這一大家子人格格不入。孫曉靜媽媽的姐妹,還有這位舅舅,哪一個說話都是高喉嚨大嗓子,說什麼都地動山搖震天響。孫曉靜媽媽於陳鳳,讓方宇晟給舅舅、姨娘敬酒的時候,說話時那吐沫星子別說濺對面去,就是在旁邊的方宇晟,臉上居然也給濺到幾點。方宇晟能保持微笑坐在這兒,真的是家教得體,到位非常。
——舅舅那種話說出來,方宇晟還能開心嗎?
於是飯桌上的氣氛就一點一點不好起來。
那位做生意的姨夫人稍微體面些,問方宇晟:“你和五金業,還熟嗎?”
方宇晟眼皮都沒撩,衝著自己面前笑了笑,說:“我做單獨的技術開發,業務這一塊,基本都是副總主管,就是有關係,也不熟。”
姨娘看出他不高興,在桌子底下踢姨夫。姨夫就不說了。姨娘端着紙杯子對方宇晟說:“方宇晟,明天到姨娘家吃飯吧,星期天,你反正都放假。”
方宇晟毫不客氣說:“對不起,我晚上回去就有事的,明天不可能再抽出時間來,真的很抱歉。”
孫曉靜不高興了,說:“有那麼忙嗎?我姨娘都準備好啦。”這話當然是於陳鳳事先教好的。
方宇晟看看她。
孫曉靜不開心的神情躍然臉上。
方宇晟更加不樂意了。
——有的人認為,夫妻關係就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丈夫的事情就是妻子的事情,妻子的事情就是丈夫的事情。這個理念延伸下來的事實,就是理念持有者認為不管自己有什麼事,對方都應該不折不扣完成。比如孫曉靜,她就覺得方宇晟應該安排任奇的工作,給姨夫介紹客戶,明天到姨娘家吃飯。為什麼?這是她的需求。
相同的環境衍生出的相同的人生觀,孫曉靜的親戚想當然都和孫曉靜是一路。
然而社會既然分層,那麼有一些階層中確實這麼想。另外就會有一些階層,完全不是這樣。
比如方宇晟。
在社會上,許多事情就是這樣,看起來很簡單也很方便,到最後沒辦成。為什麼呢?人際關係沒走好。俗話說:一句話能把人說笑了,一句話能把人說跳了。即使孫曉靜和方宇晟是夫妻關係這麼近了,這種道理一樣存在。
說真的,不管是任奇的事情,還是到姨娘家吃飯,或者姨夫的五金業,方宇晟如果心情好,還是可以幫忙。舅舅並沒有挑剔工種,明天確實也沒有特別安排,凌宇雖然還不算很大,但是以君博在陵城的地位,介紹點大客戶有什麼難的呢?
可是,孫曉靜那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嗎?
她舅舅和她姨夫那意思,分明給辦了就是本分。
方宇晟很不樂意。
孫曉靜越是不高興,方宇晟就越要當天回家。吃完飯,一杯茶都沒喝完,方宇晟就提出要走。孫曉靜不走,他也要走。從興民上去很麻煩,得乘城際大巴,然後倒車,最後到龍郡。另外,方宇晟態度這麼惡劣,留下家裏人一肚子意見,孫曉靜要是不走,留在這裏會被活活嘮叨死。
是以,沒辦法,孫曉靜只能跟着回來。
在車上,兩個人開始了相識以來首次口角大戰。
孫曉靜憋了一肚子氣,離開興民地界后就衝著方宇晟發難:“你今天什麼意思?我家人到底多招你討厭,讓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一開始的,方宇晟也還不打算和她硬杠。任由孫曉靜噼里啪啦說,他鐵青着臉,始終一語不發。
但是孫曉靜根本沒有收斂的跡象,層出不窮質問的語言和滔滔不絕埋怨的話語,猶如長江水般奔騰傾瀉而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自打你跟我在一起,你就看不起我家,看不起我家人。你嫌棄我爸爸賺不到錢,登不上枱面,看不上我媽媽說話聲音大,用詞不夠典雅,做人又不妥帖。包括看我,你也和你爸爸你媽媽一樣,打心眼裏的輕蔑鄙視。除了身世和社會地位,你一家人都覺得我不夠從容得體,很不大方。我就奇了怪了,既然你對我有重重隔閡種種偏見,怎麼就忍受住了,最後還跟我結了婚呢?你是為娶老婆結婚的嗎?你是個正常人嗎……”
車子還沒上高速,在時不時出現的測速儀的監督下,方宇晟一直保持車子車速50碼在道路上行駛。他一邊專註盯着前方,一邊抽出些空來看孫曉靜。他很佩服,為什麼人的嘴巴居然會這麼有勁,好像裝了發條一樣,上上下下開合得如此之快,還一刻不停?
後來孫曉靜說著說著就哭了,哭得傷心欲絕,還帶腔調。
方宇晟崩潰了,大喊一聲:“你有完沒完?願意呆就獃著,不願意呆,下車,自己回家!”說著話,踩剎車將車子停在道路邊。
孫曉靜沒提防他會這樣。
溫柔如斯、體貼如斯的那個大男孩居然會發這樣的脾氣,突然之間,她倒不知道如何應對。
方宇晟將車子置於駐車檔,拉了手剎,正色說:“我什麼時候說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爸爸,看不起你媽媽?你舅舅找的那事,你事先問過我嗎?你怎麼知道我就沒有麻煩?你姨娘家離你家那麼遠,我一來一回,假如公司有事呢?為什麼不管碰到什麼事,你都不能動動腦子先想想,這麼嘰里呱啦一長串埋怨人?就算你自己不嫌累得慌,也要想想我的感受吧?”
孫曉靜說:“憑什麼要我去想你的感受,你想我的感受了嗎?”
女人吵架,向來只爭口頭之利,事實邏輯應該怎樣不重要,你說話,她得懟回來,你有來,她必有往那就可以。
方宇晟又說了一句:“孫曉靜,我們要講道理。”
孫曉靜想都不想,連發子彈似的嘴巴皮噼里啪啦射出來:“就不講就不講,我就不要和你講道理。”
方宇晟瞪着眼睛,噎住好久。又過了會兒,他用力長出一口氣,點點頭,鬆手剎,踩油門,上路。
回龍郡后,孫曉靜就回家了。方宇晟沒進門,直接說:“我要去我媽那吃飯。”毫無意外,裏面門好像不是自己家的,“嘭!”又被摔上了。
方宇晟氣得眼白翻出來好多,關上大門,回了36號。
白玫薇看到兒子,一肚子憂愁全散了。拉著兒子嘰嘰呱呱說了好多,完了才問:“咦,怎麼你一個人來了?”
方宇晟沒好氣:“以後都一個人來呢。”
一句話回得老方夫妻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後來,白玫薇和老方把事情問清楚了。老方一貫和稀泥的,這會兒也不吱聲了。白玫薇手掌一拍:“我怎麼說的?那幫親戚,事兒來了吧?”轉頭對方宇晟說:“你那個老婆,找到你之後,不僅自己準備和你資源共享,她的親戚,各個都準備好了,下面你的事就是他們的事,他們的事就是你的事。”
方海川還想力挽狂瀾:“兩家人,互幫互助嘛。”
“你就省省吧,”白玫薇斥道:“還互幫互助呢——是我們求着他們多,還是他們有事情找我們多呀?我求他們,求他們送點新鮮蔬菜給我吃,免農藥綠色環保?”
晚上吃飯,方海川讓四季打電話給孫曉靜。四季打完了,過來說:“她說她吃過了,頭疼,不舒服,早點睡覺。”
“睡就讓她睡吧,平白無故成了一套房子的女主人,不花一分錢房產證上就有自己的名字,這覺睡得,不知道多有底氣。”白玫薇氣呼呼道。
吃晚飯,方宇晟不想回家,方海川說:“成家過日子,如果有一個人不願意退讓,另外一個人勢必要主動些。男人肚量大,對自己沒有壞處,不要把矛盾激化,讓自己沒道理。”
“我以前就沒發覺過,現在一看她那張臉,板着,好像……”想了半天,形容不出來,兩隻手提起來比劃了兩下,又泄氣地放下去說:“差不多就和他媽一樣,我以前不覺得,現在看在眼裏,心裏真是非常不舒服。”
方海川拍拍他肩膀,說:“回去吧,啊!”
白玫薇不同意:“幹嘛要回去?晟晟是咱兒子,晚上住家裏天經地義。有些人還沒結婚就謀划著房產的事情,佔了大便宜,百無禁忌,左右都是晟晟吃虧,她不怕!就這樣被人家拿着軟肋了一樣,晟晟能凶得過她嗎?就住家裏!”
方海川有點火了:“你個女人家的,怎麼盡想添事情?忙活你自己的那些事情去吧。”把方宇晟朝外面推,說:“都結婚了,就是新家庭的主人了。回去吧,現在就回去!”
方宇晟沒辦法,只好委屈巴巴地走了。
白玫薇可心疼了:“老方,我就不懂你這腦子怎麼想的,憑什麼,什麼事情都要我們退讓。當初,房子那事,就是你好說話我才同意的。如果我們團結一心,能遂了那幫鄉巴佬的願?這些人,佔便宜是有傳統的,誰比他們優勝一些,多出來那些就該拿出來大家共享,絕對幾十年前人民公社思維模式,誰不服從誰就是壞人。”
方海川皺着眉頭說:“你能少說點?煩不煩!”
“不煩!”白玫薇才不怕他呢,瞪着眼睛說:“你還像個大企業的董事長嗎,就知道和稀泥,這個爛泥塘,你打算和到什麼時候?”
“該和到什麼時候,就和到什麼時候!”老方也表示對白玫薇的不滿,“身為女人,溫柔和順是多麼優秀的品質,在這件事情上,你就是要閉嘴,別讓兒子跟你學。”
他說完,進了茶室。
白玫薇咀嚼他最後的話:“什麼叫別跟我學——那兒子,是你屎一把尿一把拉把長大的嗎?”
不用說,方宇晟回家,當晚又睡次卧。第二天,白玫薇一早打電話來:“晟晟,起床了沒有?早點起來過來吃早飯。”方宇晟內心頓時湧起溫暖,從床上蹦起來,穿上衣服出門。
孫曉靜到底怎麼樣,他也沒法問。
從昨天到今天,孫曉靜就沒出來過,這會兒不開門,方宇晟敲門,她也不應聲。大約,在方宇晟估計:她要做一桿挺直了的鋼槍,必須把自己戳得徹底屈服了,答應了她家裏所有的要求,這場冷戰才能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