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她是我們的女兒
京城御膳閣的雅間內,陳旭青臉上的表情既激動又期待,不停抽着煙,煙霧繚繞之下整個人顯得坐立不安。張嘴吐出一個煙圈,豁然站起,開了門在門口張望。
怎麼還不來?低頭看了眼手錶,哦,是自己來早了。可是一想到季寒約了他,巴巴就趕着來了,生怕讓人等,卻不料自己竟是連時間都顧不上看,結果早來了整整一個小時。眼下也不過等了區區十分鐘就按捺不住自己興奮的心情,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時間是如此緩慢、等人是這麼令人着急的事,彷彿一個情竇初開等女朋友的毛頭小子一般迫不及待。
陳旭青不由失笑,自己也太不淡定了。
轉身又回了包房,可就是坐不住啊,香煙一支支在手中點燃,目光不是看着門口就是看着手錶,腦子裏亂糟糟地想了很多。
他好不好?傷哪了?有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現在在哪就職?滿肚子的疑問和擔心以及忐忑,迫切想要立刻見到人問個明白。
半個小時過後,門口多了個人影。
季寒來了,一身黑色休閑服,一手抄着褲袋,斜倚在門框,眉頭微微一簇,滿屋子煙霧繚繞,這丫的究竟抽了多少煙?
“心煩?”季寒動了,長腿一邁跨入了門檻。
看錶的人突然抬頭,眼中滿是欣喜,屁股卻像是被黏在沙發上一般起不來,心口砰砰直跳,真看到人了反而有些近鄉情怯了?
“不認識了?”頭一回見陳旭青發愣,季寒有些詫異。
“季、季少......”陳旭青嘴唇有些發抖,回過神來立刻起身,大步而來,伸手一把抱住了季寒,“你總算來了,你活生生地來了......”
這個擁抱不似以往,抱得特別緊,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身體的顫抖。
季寒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情緒外露的陳旭青,原本想一把推開,可聽他的語氣便知他有多擔心自己。心口一動,輕笑一聲:“你這樣會讓人誤會的。”
“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實的。”陳旭青忽然間有些哽咽。
季寒輕輕一推,腳一勾,關上了房門:“差不多行了啊,倆大男人抱這麼久也不怕人看笑話。爺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不搞基。”
陳旭青呵呵一笑,掩去眼底的濕意,圍着季寒轉了一圈:“真的全好了嗎?傷哪了?我看看......”
對於陳旭青緊張地上下其手,季寒感懷他的關心,卻有些無語,一把拍掉他的手:“上來就扒人衣服什麼毛病?糖糖都沒看呢,滾一邊坐去。”
說著,季寒率先坐到了沙發上,雙腿交疊,懶懶往沙發上一靠,目光所及便看到了桌上煙缸里十來根煙蒂頭,眸光微動。
“來很久了?”
“還好......”陳旭青坐季寒對面,連忙給他倒了杯茶,“這是你喜歡的,許久不來,嘗嘗?”
季寒接過,掃了眼還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陳旭青,喝了一口后淡淡說道:“你看到了,我現在很好。”
換做以前,季寒絕對不會對一個外人這般真心實意地寒暄,更別提這些人不過是三千小世界中的一員,終究要分別的。
曾經那麼多小世界,他大都獨來獨往,身邊沒有任何朋友,不過將那些人看做無關緊要的NPC而已,就算有所交集,目的也只為了找溫糖,利用成分居多,一分多餘的感情都不曾放過。可是陳旭青他們幾個是自己打小一起長大的,打過鬧過,一起在京城做紈絝又一起下鄉,共同經歷了人生重要的階段,也許還談不上出生入死,但是同甘共苦不假。
點點滴滴季寒記在心頭,大概是因為曾經沒有記憶的關係將他們看得極重,兄弟之情深厚。就算如今恢復了曾經的記憶,就算和他們終歸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可過往的一切那麼印象深刻,包括如今的君家人和自己的家人,個個都對他那麼好,心中早已將他們看做了自己人,如何能忘?
哪怕到最後曲終人散,他們都將是他心底永遠的念想。
“要不是李北他們說起,我真不知你們遇上了......更不知你為了救他們而險些......”遇難兩字陳旭青說不出口,而且如今人不是好端端坐在這裏么?活着就好。
“兄弟不是么?”季寒又喝了口茶,從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換做是你們也會和我一樣。”
“所以你們真的遇上、遇上......妖怪了?”陳旭青還是覺得有些天方夜譚。
季寒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作為手控的人一眼便會愛上。現在兩指夾着煙,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漫不經心淺應了一聲,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那風淡雲輕的模樣彷彿說的不是自己,卻該死的好看。
這種玄幻的事自己無需多說想必那個大嘴巴李北也藏不住話,而且極有可能添油加醋說得天花亂墜,陳旭青可以自行想像。
從李北他們嘴裏聽到是一回事,可從季寒這裏聽到又不一樣了。儘管他好似什麼也沒放在心上,可陳旭青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危急,忍不住又是眼底一熱,帶了幾分感動和責怪:“自己的命不是命了是吧?萬一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不說我們一輩子內疚,小糖怎麼辦?再有下次......”
“還是一樣。”季寒斬釘截鐵,彈了彈煙灰,“能力決定責任。”
陳旭青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得友如此夫復何求?一輩子的兄弟!垂眸掩下內心的激蕩,問道:“所以你真的和君彥初一樣身懷絕技?”
“嗯,高興嗎?”
“沒感情啊,這麼重要的事都不告訴我們,若不是......你還想瞞我們多久?我、我......”
季寒眉梢一挑,唇角凝了一抹笑意:“哦?你想怎樣?”
“我我我......”陳旭青忽然走到季寒面前,噗通一聲往地上一跪,抱住了季寒的腿,耍寶道,“大神,給兄弟抱個大腿吧?跟着大神有肉吃!”
要說李北、魏光良和陳旭青這三人,李北是最為跳脫的那個,平時大大咧咧慣了,喜怒哀樂全部表現在臉上,心思是最好猜的那個,也是最為逗趣的。魏光良就沉穩老練多了,心眼也多,當然這些心眼都是用來對付敵人的,重情重義十分可靠。而陳旭青的性格則是二人的綜合體,可逗趣可沉穩,正經起來的時候很穩重,而且八面玲瓏善舞長袖,圈子裏的人和他都處得來,是個可靠的兄弟,同時作為生意人來講又精明圓滑,陳家算是後繼有人。
可像這樣抱大腿諂媚的模樣,季寒還是第一次見,忍不住笑着踢了他一腳:“別給老子學李北那一套,沒眼看。”
“我這不激動嘛......”陳旭青呵呵一笑,站了起來。
季寒換了個坐姿,雙腿已然交疊,身子卻是側了側,右手搭在了沙發上,摁熄煙頭,正了神色:“說正經的,現在可有結果了?”
陳旭青立馬收起玩笑心,一本正經坐到了季寒的對面,從自己身側拿出一份資料推到了季寒面前:“你看。”
季寒拿起,抽出裏面的資料,幾不可查挑了挑眉,還真是意料之中。
“果然是鳩佔鵲巢啊。”
“當初見到沈夫人的時候,我也只是隨意一瞥,可那一眼我就驚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兩人?”回想起初見蘇雲依的情景,陳旭青現在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小糖咱們是熟的,自打看二人如此相似,不由想到了王桂花,那女人和小糖當真沒有哪一點像的,村裡之前不也老拿這茬來說事么?當時就竄出了一個念頭,小糖該不會和沈家有什麼關係吧?於是便多留了個心眼。沒想到果然被我給估中了,這份親子鑒定已經說明了一切,小糖才是沈家的正宗千金。”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嗨,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談什麼辛苦?不過我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說。”
“沈家人和小糖見過了,夫妻二人一臉的震驚,感覺和我當初的神情如出一轍。所以我派人盯了沈家的動向,你猜怎麼著?果不其然他們也去查了。”陳旭青笑着又點了支煙,“如今我這邊的報告都出來了,想必他們也得了結果。接下來就有好戲看咯!”
“沈楚楚貌似很不安分。”
“你都知道了?”
“不多,你知道糖糖的,和我只提過一嘴,她心中自有打算。”
“那個沈楚楚何止是不安分?所作所為令人髮指!”
陳旭青將沈楚楚暗中做的壞事悉數說了,包括對自己下手那茬,憤恨處不由狠狠拍桌。
每說一件,季寒的眸光便冷一分。渾身上下散發著低氣壓,連空氣都跟着稀薄起來。
似乎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氣息,陳旭青抬眸,但見季寒面無表情,一雙眼睛深如幽潭,閃着不知名的光彩,怒么?
肯定的。自己心愛的女人被人惦記,小動作不斷,兄弟又險些慘遭毒手,如何不怒?只是那幽深的雙眸轉瞬又變得清澈透亮起來,讓人覺得剛才的低氣壓都是幻覺,如今已是喜怒不顯,讓人有些看不懂了。
陳旭青定定望着季寒,他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以往正經的時候也是不苟言笑,一雙銳利的雙眸能看穿人心,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不敢直視,霸氣側漏。但是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悲不喜,就那麼慵慵懶懶靠着,好似什麼也不入眼底,卻沒人敢忽視那一身的貴氣,宛如一個不動聲色的帝王,睥睨天下。
是了,陳旭青雖有些看不懂現在的季寒,但能發現他變得更穩重內斂了。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以前雖然霸氣卻依稀帶着年輕人的血氣方剛,免不了有情緒外泄的衝動之舉。可是現在......男人!
十足的男人!
成熟的男人!
因為經歷生死的緣故嗎?陳旭青不知道,但是這樣的季寒更讓他仰望,越發讓人心甘情願、死心塌地追隨。
見陳旭青盯着自己發獃,季寒邪氣勾唇,將資料放回了資料袋,邪笑薄唇吐出一語:“山雞豈能變鳳凰?不過心懷不軌的跳樑小丑而已,蹦躂不了幾天。”
一句話已然定了沈楚楚之後的命運。
當季寒露出這種讓人心驚膽戰的邪笑,陳旭青也跟着笑了,這是他熟悉的季寒。吐了口煙圈:“你要親手對付她嗎?”
“不急。”季寒倒了杯茶,老神在在喝了一口,“盯着便可,最終還是留給糖糖去玩吧。”
“我以為你要趁着小糖不在的時候把人先給解決了呢。”
季寒微微垂眸,似乎想到了什麼讓他愉悅的事、或者說人,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她自己的事不喜歡別人隨意插手。”
“嘖嘖......”陳旭青砸吧兩下嘴,得,兄弟真真成了繞指柔了,事事都為溫糖考慮。
不過,這倆人天生一對,他們樂見其成。
“說這麼多餓了吧?我這就叫人上菜。”
“嗯。”
季寒將目光方向窗外,沈楚楚么?對溫糖的這份敵意來得有些奇怪啊!怨氣么?眸光半眯,邪神?如果是這樣倒是說得通了,這怕是個重生的。
倒也有趣!
那就玩玩吧。
與此同時,沈家——
陳興河拿着一份報告鄭重地交到了沈冠霖手裏:“先生、夫人,今天回的報告,結果都在裏面了。”
蘇雲依緊張地抓住了丈夫的手,沈冠霖拍了拍她的手,一手拿着資料,一手牽起妻子上樓:“我們回書房。”
沈墨欽剛從畫室出來,見父母行色匆匆上了樓,表情......似乎有些鄭重又好像有些期待和不安。便是泰山壓頂都從來面不改色的父親腳步都有些慌亂,上樓的時候居然差點踩空。這是出了什麼事嗎?
沈墨欽不由自主便輕輕跟了上去,走到書房門口停了停,正準備敲門的時候,內里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冠霖,你倒是打開啊,等了半個多月我一心記掛,夜裏都睡不安穩。如今鑒定結果都到了眼前,你怎麼反而退縮了?給我個定心丸成不成?快點,你不看我看!”
雖然有些輕,但他離得近,母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鑒定結果?什麼鑒定結果?沈墨欽敲門的手一頓,附耳傾聽。
“咳咳......”沈冠霖清了清嗓子,“誰說我退縮了?我、我就是......好,我拆。”
說著,沈冠霖打開了資料袋,從中取出一份報告。
當看到鑒定結果顯示為親子關係時手猛然一抖,是他們的女兒,真的是他們的女兒!眼珠子瞪得老大,傻了一般愣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隨後眼底一熱,險些落淚。
這什麼反應?傻傻的也不吭聲,蘇雲依急了,一把抓過報告:“看了也不說話,你誠心要我上火啊,我看......”
下一秒,蘇雲依瞳孔一縮,淚珠子便滾了下來,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嗚嗚哭了起來。
“哎......”沈冠霖頓時回神,手忙腳亂起身,把妻子往懷裏一抱,“別哭啊......喜事喜事!”
“冠霖,你告訴我,我沒看錯對不對?上面寫的是親子關係吧?”
“是,你沒看錯,我可以百分百確認。”
“所以她真的是我們的女兒對不對?”
“是,是我們的寶貝女兒!錯不了。”
沈墨欽聽得雲裏霧裏,什麼親子關係?什麼女兒?
“嗚嗚......小糖她果然是我們的女兒,冠霖,我們終於找到她了。”蘇雲依又哭又笑,撲在丈夫的懷裏淚流不止。
沈冠霖輕輕拍了拍蘇雲依的後背,聲音也有些哽咽:“別哭了,你這不是也惹我落淚么?我一個男人......”
蘇雲依捶了沈冠霖一記:“男人怎麼了?你是她父親,找到女兒不該哭嗎?再說了,我這是喜極而泣。同時......我也傷心,她受了那麼多苦,我這個當娘的卻一點都不知道......我這心......這麼些年,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我想想就心痛。”
沈墨欽愣住了,小糖?母親嘴裏的小糖還有誰?可不就是溫糖么。溫糖是他的姐姐?嫡親的姐姐?那楚楚呢?不,溫糖居然是自己的姐姐?!忽而就笑了,難怪自己見了她就歡喜,難怪自己那麼想親近她,原來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啊。
沈墨欽摸了摸心口,暖暖的、柔柔的,同時也是激動的,低喃一聲:“姐姐?真好!”
沈冠霖平穩了一下情緒:“她養母的確不是個好母親,但是她養父對她不錯,那兩個兄弟姐妹對她也好,咱們得慶幸孩子有一個家。苦是苦了些,但是也平平安安長大了不是?又爭氣以高考狀元的身份考進了京大,還是葉老的徒弟,作為她的親生父母,我們該高興啊!”
“可我這心裏就是不是滋味啊,長在農村也就算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造就了她堅韌不拔的性格值得慶幸。可是偏偏攤上那麼一個媽......你瞧瞧她做的那些事,是人乾的嗎?要真被她得逞了,咱們女兒的一輩子就毀了!還不知道我家小糖打小受了多少折磨......”
“磨難可以磨練一個人的意志,有人或許會就此消沉,可有人能在逆境中成長,我們的女兒就是那後者,真金不怕火煉,她成功了。不愧是我們的女兒!”沈冠霖由衷感到驕傲,話鋒一轉,“從前我們就不提了,以後她就是我們的寶,一丁點委屈都不會讓她受,我們加倍補償她,給予她應該享受的父母的愛。”
“我現在就想去把她認回來......”
“那孩子不是去了北疆么?難道你就這麼追去北疆啊?別把她嚇着了。”
“那......”
“女兒是一定要認的,不然我們這做父母的心中虧欠不安啊。而且楚楚那裏......”沈冠霖拉着蘇雲依坐了下來,“那孩子是個伶俐人,懂事聰明,咱養在身邊這麼多年也有感情,親不親生有什麼關係?都是咱們的好孩子。所以認小糖之前,這事咱們先和她說說,讓她也有個心理準備。楚楚那麼善解人意,一定會想開的,況且我們也沒說不要她不是么?”
“嗯,我也是太激動了,一心想着女兒沒考慮這麼多,你說得對,這事先告訴楚楚,還有墨兒。”
“我看墨兒很喜歡小糖,多個姐姐不定心裏怎麼高興呢。”
是啊,當然高興。以後他就有兩個姐姐疼了,如何不開心?沈墨欽笑着悄悄退了下去,走到一半又忽然轉身,這麼值得高興的事當然得一家人一起分享啊,鎮定自若地敲響了書房的門。
“爸、媽,我進來了啊。”
蘇雲依連忙抹了把淚,沈冠霖也收斂了情緒端正坐好。
“你不是在畫室嗎?有什麼事要和爸媽說嗎?是不是又畫了什麼新作讓我們欣賞?”
沈墨欽溫雅一笑:“爸、媽,我剛都聽到了。”
都聽到了?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沈冠霖開了口:“那你......”
“陰差陽錯也不是什麼壞事,謝謝你們給了我兩個好姐姐,我很開心!不過我想知道誰是我大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