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風颼颼,天是愈來愈冷了,連說話都會吐出白霧霧的氣。
管念禧在回府之前,還是放了她,並沒有一直將她綁着,可見他對她始終狠不下心來,只是要小小地警惕她。
唐韶荏戴着護耳小帽,脖子上也圈了厚實的領巾,她站在“風月小築”前,寒氣襲來,她合掌湊唇呵氣,將體內的溫暖分一點給冰冷的小手。
她百般寂寥地坐在一張長板凳上,兩名侍女寸步不離地盯着她。
“回房去吧!外面好冷。”侍女不堪寒冷的天氣,頻頻催促她。
她充耳未聞,思緒飛到大唐,想念着嚴叔和姐姐們。
忽然林子裏傳出快馬踐踏、疾駛而來的蹄聲。
她驚慌地起身,兩名侍女更是懼怕地說:“有人往這邊來了,你快進去。”
這附近人煙稀少,會出現大批人馬!實在不尋常。
韶荏匆匆進屋,兩名侍女也趕緊尾隨而入,關閉門窗。
那些人果然是衝著唐韶荏來的,他們在風月小筑前停了下來,落馬包圍四方。
“裏面的人,識相的趕快出來,否則一把火燒了這裏。”嬌揚的女聲放話。
唐韶荏聽得膽戰心驚,從窗口看見那名趾高氣昂的女子。
侍女壓低聲音告訴她:“是忽蘭小姐!”
“她為什麼要抓我?”韶荏不解地問。
“忽蘭小姐很喜歡少主,可是她自小和宇文少主有婚約,前幾天已經和少主完婚了,這次她可能是為了替宇文少主來抓你。”侍女說。
她了解了,這個忽蘭小姐恐怕極端恨她,現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唐韶荏,我知道你在裏面,快點出來束手就擒,否則我真的要放火了。”忽蘭大喊。
韶荏見兩名侍女怕得簌簌發抖,為了不連累無辜的她們,她咬牙獨自去面對。
大門一開,她挺直背脊而出。
“我就是唐韶荏!”
忽蘭眯起狹長的鳳眼,仔細打量她,的確長得有幾分姿色,怪不得兩位少主都看上她。”把嫉妒的怒火燒上心頭,她叱道:
“把她給我抓起來!”
韶荏立即被押走,留下兩名侍女着急地不知所措。
“我們快去找少主救唐姑娘!”
???
其實連宇文慶也不知道忽蘭把唐韶荏捉來了。
忽蘭把她藏在地窖里,不許人給她水喝、食物吃。
韶荏羸弱的嬌軀被釘在牆壁上,雙手分別扣上鐵鏈,整日滴水未沾,她的唇色泛白,乾澀地直恬唇緣。
“水……我要喝水……”她實在受不了,發出微弱的求助。
看守她的苗女,理她都不理她,其中一名還不順眼地往她身上吐痰。
“呸!少嗦!”
簡直是一群沒氣質、沒涵養的番女!
韶荏努力壓下心中的氣焰,期待管念禧趕緊來救她,脫離這群番女。
要是念禧再不來,她恐怕就要渴死了。
她們的心怎麼那麼狠,連水也不給她喝。
韶荏靠意志支撐着,兩眼卻開始翻白,陷入脫水狀態——
“潑!”迎面兜下一桶冷水,凍醒了她,她睜開眼,饑渴的舌頭恬汲唇側邊緣殘存的水痕。
“夠不夠?不夠是嗎?那本小姐再大發慈悲,賞你水喝。”忽蘭不知何時來到,陰狠地命人往她身上再澆一桶水。她全身濕透,寒意沁骨,卻得可憐兮兮地恬着少量的水,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忽蘭存心要折磨她,手上揚鞭一甩,像飛蠅般攫上她的身,殘忍地鞭打她。
“啊——”她哀嚎着,不堪酷刑。“不要、不要打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因為你搶了我愛的男人,你就該死!”忽蘭陰毒地使鞭,企圖凌遲她至死方休。
“救命、救命啊——”唐韶荏扭轉着身軀,依然閃躲不了被鞭打的命運。
從小到大,她哪裏受過這樣的欺凌,莫非來苗疆真是她的劫難?
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多久,便承受不了,暈厥過去。
“沒用的女人!”忽蘭咒罵一聲,發泄夠了,便扔下鞭索,領着貼身侍女出去。
韶荏垂着頭,全身血跡斑斑,陷入昏迷……
???
侍女傳回唐韶荏被擒的消息,管念禧心急如焚,立刻前往宇文府要人。
“我哪有捉唐韶荏?我一直找不到她,原來她真的被你窩藏起來了。”宇文慶冷哼一聲,與他的心結更深了。
忽蘭郡主面露心虛,不敢出聲。
“人是忽蘭捉來的,她當然在宇文府。”管念禧深深的眼眸,迸射出一抹殺意。
宇文慶眉毛一挑,極是不悅。“忽蘭,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們兩人尚在新婚燕爾,忽蘭挽住他的手,撒嬌道:
“人家……是想給你一個驚喜,那個該死的女人傷了我的夫君,合該受罰!”
宇文慶攬住嬌妻,寵溺包容地說:
“你真是我的好賢妻。”
“如果夫君喜歡她,納她為妾也無妨。”忽蘭大方地說。
其實她一點也不愛宇文慶,若是管念禧硬要強索唐韶荏回去,她寧願宇文慶收她為妾,也不願她回到管念禧身邊。
宇文慶樂得哈哈大笑。“你這麼慷慨啊!”
既然妻子都點頭答應了,他怎能錯過大享齊人之福的機會?
他的意圖很明顯了,管念禧氣得咆哮道:
“唐韶荏是我的侍妾,外公也知道,你們若不肯放了她,我只好請外公為我作主。”
宇文慶也惱火地道:“你明知道唐韶荏打傷了我,為什麼我上門討回公道,你還把她藏起來?”
“是你先要對她輕薄,她才會採取自衛。”管念禧不肯罷休地說:“是非曲直,到了外公跟前,自有公斷!”
“你少拿外公壓我。”宇文慶反感地說。
這時,瑤夫人進門,聽見他們的爭執,便袒護自己的兒子,道:
“念禧,我才從長老那兒回來,你外公的身體愈來愈差了,你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去煩他老人家。”
姨母說得義正辭嚴,管念禧不好真的去打擾外公。但是他一定要救回韶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姨母,請你放了唐韶荏。”他恭敬地懇求。
“你的侍妾打傷了我的兒子,這筆帳怎麼算?”瑤夫人在心中盤計,念禧對這名女子甚為重視,她應該好好利用一下他的弱點。
“姨母,韶荏她不是有意的……”他急道。
“我可以作主放了她,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瑤夫人慾和他談條件。
“姨母請說。”為了韶荏的安全,十個條件他也會答應。
“放棄繼承,就算外公想傳給你,你也不能接受。”瑤夫人句句鏗然有聲,分明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瑤夫人的野心,不禁令他起疑,和唐家的滅門血案串聯在一起。
“我本來就不想承襲。”管念禧企圖鬆懈他們的戒心。
“今日之言你要記住。”瑤夫人嘴角掀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其實你這才是智舉,可以無憂無慮地做你的少主。”“念禧明白,那麼……可以放了唐韶荏了嗎?”
“嗯,我說到做到,忽蘭,人你也教訓夠了,讓念禧帶回去吧!”瑤夫人使了一個眼色,令忽蘭心驚,什麼事都瞞不過瑤夫人的法眼。
忽蘭心不甘情不願地喚來貼身侍女,把唐韶荏從地窯里放出來。
被扛出來的唐韶荏已經奄奄一息,遍體鱗傷,管念禧抱扶着她,心痛不已。
“忽蘭,你的心怎麼那麼狠?”他怒罵。
“她活該!”忽蘭充滿憎恨,她還不想放人呢!
管念禧擔心她的傷勢,懶得再罵人,趕緊抱着韶荏回府就醫。
???
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韶荏,管念禧的心糾結起來,恨不得代她受這些苦痛。
他執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貼向自己的臉龐,一股暖流竄入心房,融化了他冰封的情感。
當她被擄走,生死未卜時,他才恍然發現她對自己是多麼重要,他已經不能失去她了。
“爹……爹……”唐韶荏合著眼,輕溘囈語,彷彿陷入了一連串的夢魘。
聽見她在喚爹,管念禧的面容愀變,像在提醒他:她是你的仇人之女,你們一輩子也不能結合……
“念禧……救我……救我……”她又面露驚惶,在夢裏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神情錯綜複雜,內心五味雜陳。
她輕顰眉心,從無止境的噩夢遊離上岸,終於睜開雙眸,重見天日。
“念禧……”一睜開眼,頭一個看見的人是他,韶荏放寬了心,訝異地張望四周的環境。“你救我回來了嗎?”
深怕又是個夢!
“你已經平安了,沒人會再傷害你。”他扯出一絲難得的溫柔的笑。
她想撐起手肘起身,他制止了她。“別亂動,你的身子還很虛弱,大夫吩咐要多休息調養。”
她乖乖地躺好,輕聲問:“你強行帶走我,忽蘭小姐怎麼肯善罷甘休呢?”
“是瑤夫人作的主,她要我放棄繼承,才允許我帶你回來。”他據實說。
“你怎麼可以答應呢?這分明是個陰謀。”韶荏有些激動的說。
“當時我了心想救你,別無選擇。”他絲毫不以為杵。“反正我本來就無意繼承。”
“那苗族子民怎麼辦?若是讓殘暴的宇文慶當上長老,族人就沒好日子過了。”她憂心道。
“你幾時變得那麼關心苗族人的生死?”他嘲諸道。
“我……”她頓了頓,說:“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
一語雙關,似乎也意味着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麼……你對我也會日久生情?”他玩笑地說。
她蒼白的臉頰有几絲羞赧,偏過臉去,不做正面回答。
他促狹地捏捏她的下巴。“幹嘛不看我?害什麼躁?咱們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我上輩子欠你的……”她悄聲說著。
他的唇毫無預警地攫上她的唇,輕柔帶情地吻着她,把她推上了雲端
她好希望抓住這片刻的永恆,讓時間永遠靜止。
???
調養的這段日子,管念禧細心地了解她的需要,把默啜給喚進府,陪她作伴解悶。
韶荏的苗語說得愈來愈好,甚至和默啜說話,也都用苗語交談。
管念禧每天見到韶荏,總有一股蠢蠢欲動的,但是顧及她身上的傷還沒好,他都強忍下來,一個月來,表現得彬彬有禮,像脫胎換骨般。
韶荏心喜,以為他對她的仇恨成見已經沒那麼深,會認真對待他們的感情。
這一天,他還心血來潮,拿了一盤五子棋,要找她對弈。
五子棋是唐人的玩意,在苗疆不多見。
“沒有賞罰,我沒興緻。”她笑着搖頭,正和默啜聊天。
默啜一見到管念禧,立刻恭謹地起身。
管念禧把棋盤往中間的几上一放,在一旁的紫檀椅上坐下來。
“那還不簡單,誰贏了,就服對方一個要求。”
“你可不要不認帳!”她笑了笑。
“你才不要耍賴!”他嗤道。把裝滿白子的木缽給了她,兩指挾起一隻黑子,往棋盤中間放置。
韶荏舉止優雅地在黑子旁邊,放下自己的白子,兩人在斗方的棋局上各呈機巧,斗得難分軒輊,不相上下。
默啜站在一旁,觀棋不語真君子,只是做個勝負的見證。
韶荏對自己的棋藝很有信心,因為養育她成人的嚴叔,就是位棋王,她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天資聰穎,便習得一手好棋藝。
管念禧看她下棋步步珠機,才知道遇上高手,本來自視才高八斗的他,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全神貫注地守住棋局,怕稍不留神,全盤江山盡棄。
但是,百密總有一疏,無法雙管齊下,他下了最後一個子,立刻懊悔地想取回。
“喂,起手無回大丈夫。”她得意地制止他,面露勝利的笑容。
在一旁的默啜也笑了,同為女人,她當然希望她贏。
他苦着臉,面子掛不住,訕訕地說:“我是先讓你一盤。”
“是嗎?用不着讓我,再下一盤。”她提高了興緻。
他反而意興闌珊了,因為再輸一盤,他必須履行承諾,服她一個要求了。
不幸的是,他下一盤輸得更快,很快被她達到機會,搶得五子。
他像是挫敗的公雞,失去了紅潑潑的雞冠,垂首喪氣地說:
“說吧!你要什麼?”
“讓你欠着,等我想到再說。”她樂陶陶地說。
望着她天真的笑靨,他彷彿真要遺忘了,他抓她來苗疆的目的。
???
夜裏,他摸黑上了她的床。
黑暗中,她感受到他男性噴拂的氣息,一動也不動,繼續假寐,任他一手挑起她的……
情浪席捲着他們,纏綿了一整晚。
最後,他們筋疲力竭地雙雙睡倒,同榻而眠。
她枕在他的臂彎里,嘴角牽扯出無限的甜蜜與滿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