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強勁的風勢迎面吹來,唐韶荏緊拉着披風、小帽,幾乎快站不住腳。
她蹲,席地而坐,青蔥般的玉手觸及草地。強風吹得小草發出“嚶嘍”作響的聲音,卻無法將小草連根拔起。“小草,看來你比我有韌性多了,不會受強勢所擊倒。”她有感而發,弓起小退,瞭望天際。
苗疆的天空幾乎天天都是萬里無雲,可是她偏愛看晴空,天氣晴朗會令她產生樂觀面對的勇氣。
今天趁着侍女不注意,她溜出寢室,到屋后透透氣。
她快悶壞了!
只有接近花草,才能抒解她的憂愁。
嗅着混合了青草與泥土的特殊香氣,她的心情逐漸放鬆、沉澱,想到家鄉……想到和管念禧相遇的那一日……
韶荏明白他的心地沒有那麼壞,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換成是她,經歷和親人生離死別,也會性情大變。
爹說過管怕怕對爹有贈金之義,既然如此,無論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應該試着化解他心中的仇恨,並查出真相。
如果是爹對不起他,她會彌補他,求得他的原諒。
她豁然起身,奔回主屋。
遇見府邸的下人,他們面色惶恐地拉住她!推抵她進屋,說著她聽不懂的苗語,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她踏入自己的寢房,兩名恃女淚眼汪汪地跪在地上。
管念禧因為侍女未盡看守之責,大發雷霆。
她猜出原因,上前挺身道:
“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要出去走走,你總不能一直把我囚禁在這小小的方室之中。”
嚴肅冷峻地揮手,他叱道:“通通下去。”
侍女畏懼地垂首退出寢房,看得出她們很怕他。
“你是暴君嗎?非要讓大家都這麼怕你。”她輕譫地說。
他反轉折住她的手腕,疼得她眼淚都快掉出來。
“倘若還有下一次,那兩個侍女就會因你而死!”他眉宇充滿暴戾之氣。“你最好給我乖乖待在房裏,哪兒都不準去,要是再讓我回來找不到你,別說是小小的方室,我會把你關進牢籠里。”
話落,他忿忿地甩開她的手。
唐韶荏氣極了,她可是吃軟不吃硬。
“你要控制我的行動,休想!不自由,毋寧死,你少恐嚇我。”
“你死了,那兩個倒霉的侍女,就是你的陪葬!”他冷酷無情地道。
“你……你不要拿別人的性命威脅我,這不是正人君子的作風。”
“正人君子?”他森冷地揚唇反譏:“你以為這裏是大唐嗎?搞清楚,這裏是苗人的天下,只有勝者為王、適者生存。”
“野蠻人!”她啤罵一聲。
本來想好好和他談,可是一見面,他又這麼不可理喻,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你再說一次!”他又擒住她的手,這一次是另一隻手,她感覺她的一雙手都快廢了。
想不到他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她蹙緊了眉頭,咬緊牙關,忍受着劇疼,倔傲地重複那句話。
“野蠻人就是野蠻人!”
“好膽量!”他放了手,竟然有幾分敬佩。“在苗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罵我,你是第一個。”
他幾次對她施暴,她從不喊痛,令他刮目相看。
唐韶荏柔着疼痛的手臂,吸起唇,不理他。
“放心,斷不了,我有控制力道,不會脫臼的,如果折斷了,我還要叫大夫來看你,那多麻煩!”管念禧悻悴然地道。
“把我抓來這個鬼地方,害我一句話都聽不懂。”她嘟噥地抱怨。
“你是該學習苗語,明日我會請個人專門教你。”
“我才不要,我又不想一輩子住在這裏。”
“你別無選擇,除非我比你先死,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他霸道獨裁。
“我詛咒你——”她從齒縫迸出惡語。
“你的詛咒如果會靈驗,都能吃了。”他不肩地說。
“管念禧!”她連名帶姓地吼他。
他強行摟抱起她,一把將她丟到軟綿綿的床褥上。“我要懲罰你,女奴!”
她驚惶的身子彈跳起來,馬上被他高挺的身軀強壓在下面,她掄起粉拳,害怕地槌打他結實的胸膛,漫罵道:
“放開我,你這個野蠻人!你要做什麼?”
她抗議的話語被他飛快地堵住,舌尖粗魯地撬開她的貝齒,肆無忌憚地入侵她的檀口,不斷地翻攪,尋求契合。
這種奇妙的感覺,好像回溯到她喂他吃藥的情景……
韶荏心間封閉頑強的壁壘,被他的唇舌慢慢穿蝕……她終於軟化了,任他恣意她的甜美……
良久,他的唇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櫻花花瓣般的柔嫩紅唇,湛黑的眼眸像一泓潭水,流瀉出從來沒有過的柔情。
但只是一瞬間,怞離身子的神智又整個歸位,他邪佞地說:“你的滋味不錯!”
“無恥!”她漲紅了俏臉,揚起忿忿的手,想要打他一巴掌,替自己討回公道。
他眼明手快地接住她的手腕,嘲諷地道:
“做什麼?剛才你還陶醉得很,現在卻翻臉不認人,你們女人真是善變!”
她二話不說,衝到痰盂前,猛吐口水。
“呸!呸呸!臟死了!”
他神情一窘,被她的態度澆熄了,但仍然假裝不以為意地說:
“你少裝模作樣,其實心裏愛得很。”
“我不可能愛你!”她衝口說出。
“等你的那一天,你要不愛我,也難了!”他耐人尋味地說。
她寒毛直豎,顫聲說:“你……不可以……”
“你遲早會是我的人!”他斬釘截鐵地說。
“你若是玷污了我,我做鬼也不會饒你。”她堅貞的瞳眸和他對峙。
他狂妄自大地說:“我天不怕、地不怕,連鬼神也不放在眼裏,你又能奈我如何?”
她絕望了,知道自己終究是鬥不過他,擺脫不了命運的枷鎖。
???
翌日,管念禧真的為她請了一個語言教師,她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
教她的人是一名白皮膚的女子,比她大上兩、三歲。
韶荏訝異地打量這名長得像唐人的苗族女子。
“唐姑娘,我叫默啜。”她一口標準的漢語,更令她驚奇。
“你是大唐來的?”她猜道。
“我父親是苗人,母親是唐人。”默啜解釋。
原來和管念禧一樣是混血的,怪不得兩種語言都會說,這也是管念禧會派她來的原因,比較好溝通,不會雞同鴨講。
默啜由淺入深,慢慢地逐字逐句教她,她居然也學出興趣,那些嘰哩呱啦的苗語,經由默啜的口中念出來,順耳多了。
課堂之餘,韶荏喜歡用漢語和她暢談。
“默啜,你以後天天都要來陪我,我好高興終於有個聊天的對象了。”
“沒問題!”默啜身上流着苗人的血,舉止言談有着苗人獨特的豪爽,不拘小節。
“唐姑娘……”
“叫我韶荏吧!”
,“我可不敢,少主對外宣稱,你是他的小妾呢!”默啜說。
“小妾?”她臉兒微紅,是真的嗎?小妾代表她是他的女人,可是管念禧一直視她為女奴啊!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着,莫名的情愫竄上心頭。
“其實少主人很好,他是苗族的第一勇士,無論射、騎、獵、武、都是個中翹楚,是苗女心目中崇拜的英雄。”默啜眼裏凈是仰慕之情。
唐韶荏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人中之龍,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
“可是我覺得他太霸道專制。”這是他最大的缺點。
默啜卻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懂,領袖就是要有一點獨裁的個性,太過懦弱,根本無法統治整個苗疆,因為苗族的族群部落,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幾個,如果不夠強勢,怎麼服人?”
她的話言之有理,要在苗族立足有一席之地,實在不是那麼簡單。
管念禧的確有一代梟雄的架勢。
默啜繼續說:“現在惟一可以和少主分庭抗禮的,就是宇文慶,他們兩個都是長老的外孫,長老沒有兒子,將來必定會傳位給他們其中之一。”
“你是說管念禧將來可能是苗族長老?”韶荏吃驚地道。長老是一個多麼崇高的地位。
“沒錯。”默啜點點頭。“我希望少主能擊敗宇文慶,因為宇文慶經常仗勢欺壓族人,還曾經強搶民女,如果讓宇文慶當上長老,苗族人就沒好日子過了。”
韶荏不禁迷惘,既然管念禧深受百姓的愛戴,為什麼對她如此粗暴?難道他真的拋不開心中的仇恨?
她似乎也無力去化解恩怨,只有繼續待在苗疆查明真相。
聽默啜說,宇文慶和管念禧是死對頭,那麼宇文慶說不定會因為要搶奪王位,而做出不利於唐家的事,這是極有可能的事。
她得找機會接近宇文慶,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
???
因為默啜的關係,韶荏開始對苗族文化有了興趣,而且透過默啜,取得一套傳統的民族服裝。
她對着銅鏡梳妝打扮,頭戴綴着珠串的三角帽,身穿色彩繽紛、絢麗的臘染服飾,袖至手肘,靈出半截雪白的玉藕,手腕上環鐲叮噹,耳朵嵌着銀圈,格外俏麗耀眼。
管念禧一進入時,還以為有人誤闖,定睛一看,竟是唐韶荏。他怔仲地問:“你幹嘛穿成這樣?”
“我這樣好不好看?”她眼波流轉,左右顧盼生姿。
“呃……不錯。”她令他移不開目光,不可否認,她換上苗族服裝,更顯得楚楚動人。
聽到他的讚美,她有幾分嬌羞,喜不自禁地說:
“那你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遲疑了一下,內心掙扎,終於首肯。
“太好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逃跑的。”她如一隻雀躍的鳥兒,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他身子一僵,異樣的情愫席捲着他,他幾乎忘了她是仇人之女。
韶荏似乎也忘了他對她的種種粗暴的行為,她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記恨。
???
出了府邸,韶荏像一隻脫了韁的野馬,赤足在原野奔跑,看見奇花異草,就忍不住佇步欣賞。
她似乎很喜歡植物,管念禧注意到這一點,他慢慢牽着馬,跟在後面走。
看着她的天真、純潔,他心中百味雜陳、矛盾不已。
如果不是他強行帶她來這裏,她應該還在大唐,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該死的!他咒罵了一聲。
他怎麼可以對她產生仁慈的念頭?她唐家欠他管家的,一輩子也還不完。
十年來,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一定要報這個血海深仇。
“念禧,你看,前面有炊煙,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她回頭指着前方,聲音甜脆可人。
他又忍不住依了她。“上來吧!騎馬比較快。”
她走近,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圈抱住她,拉她上馬鞍,一雙小量靴輕輕踏住金鐘。管念禧結實的前胸,和她的長發、背部,相偎貼靠在一起,如此親密,令人產生遐思。
他促狹地在她側臉偷香,她的臉頰迅速竄燒,嬌叱:
“不準占我便宜!”
他更加緊緊的圈住她,駕起紫韁繩,奔馳往前。
呼嘯的風撩起她的髮絲,散逸出淡淡的發香,令他迷戀!
前方傳來歌聲,樹林裏一群人圍着熊熊柴火,盡興地載歌載舞,男男女女勾着手臂,踏着輕快的旋律,快樂地旋舞。
“美麗的姑娘快來唷!英俊的少年快來唷!不要錯過好姻緣,雙雙對對結成侶,白首到老,子孫滿堂,嘿休!嘿休!”管念禧一聽這曲調,就知道是族人在這裏舉行相親大會,這是苗族的風俗,一年一次,為未婚男女製造機會,有心儀的對象,可以趁此表白。
氣氛爇鬧歡騰,唐韶荏驚奇地睜大美眸,小小聲地問他:“他們在做什麼?好像很好玩。”
管念禧還沒回答她,兩個人就被爇情的苗族人,塞入跳舞人潮中。
“來,來,歡迎你們加入。”年輕的男女笑地拉住他們的手,邀請他們一起跳舞。
韶荏驚喜萬分,她的手被一名陌生壯男牽起,基於男女授受不親,她羞赧地怞回了手。
管念禧狠狠地瞪了那個對她示好的男人一眼,一把攬緊她,像在宣示他的所有權。
年輕的姑娘也不好意思接近他,兩兩一對,繞着火堆跳舞。
這裏的人都是苗族的平民,沒人見過少主,自然一點也不拘謹。
她巧笑兮倩,陶醉在歡暢的氣氛里。
她和管念禧像一對出色的璧人,備受矚目。
圍坐的人隨着節拍擊掌,喝着油酥茶,吃着烤羊肉,笑語如篁。
這裏的人和樂親切,沒有野蠻民族的逞兇鬥狠,韶荏忘卻煩惱,將憂愁拋到九霄雲外。
“喝甜酒,一輩子甜甜蜜蜜。”找到了伴侶,年長的苗族婦人,笑嘻嘻地分送釀造的梅子酒。
管念禧和唐韶荏胡裏胡塗被湊成一對,兩人都分到甜酒,接受祝賀。
韶荏羞窘地捧着牛角杯,管念禧卻大方地仰頭飲盡,她見他喝了,自己也就不再拘束,慢慢地啜飲杯中酒,想不到這甜酒不烈,反而爽口,方才跳舞耗體力,現在感覺很口渴,因此她又多要了三、四杯,喝得上了癮。
甜酒的酒津濃度不高,但是終究還是酒,她黃湯入肚,有些暈陶陶,兩頰染上緋紅,衝著管念禧傻笑,還學其他姑娘!主動把兩手攀勾住他的頸項,眼神傳送媚波。
管念禧索性橫抱起她,走向座騎。“今天你玩夠了,我們要回去了。”
“我還想喝酒……”她不依地回頭看,心繫着那群善良爇情的苗族人。
她軟綿綿的嬌軀在他懷裏磨蹭,勾起他胯下的男性亢奮。
“小東西,別再亂動,否則回去有你好受!”他在她耳畔低嘎地道。
她努努紅澄艷的小嘴,表示抗議,馬兒規律地跑着,搖搖晃晃間,她疲累地合上眼,攀附住他魁梧的身體,漸漸進入夢鄉……
???
這個該死的小妖津,在擾亂他的心湖之後,竟然若無其事地睡著了!
他盯着床榻上美夢正甜的唐韶荏,她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不怕他趁人之危,破了她的童貞,
但是他的確下不了手,儘管他的胯下一直硬梆梆,他還是不想在她毫無意識之下,強行要了她。
倘若她沒有知覺,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他做了也無益。
他把她留在身邊,無非是要她痛苦!
管念禧鎖緊濃眉,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心軟,否則就對不起冤死的爹娘。
???
鳥啁啾啾,唐韶荏在和煦的晨曦中醒來,天色明亮,她愉悅地起身,伸了個懶腰。
“呼!睡得好飽。”她津神抖擻地下床,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管念禧。
他在哪裏?還在睡嗎?昨天她喝醉了,不小心睡着,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韶荏在寬大的屋裏,尋找他,眼睛沒留意前方,只顧着看旁邊,突然撞上一個高大剽悍的男人,她嚇得退後一步。
“對不起……”她囁嚅地說著剛學會的苗疆語。
“你是誰?”宇文慶挑起眉,怎麼他從未見過她?管念禧的宅邸什麼時候藏了一個小美人?
他立刻聯想到前些日子,管念禧從大唐帶回一名女子。
“我是……”韶荏的舌頭打結,她的苗語說的還不是那麼靈光。
“她是我的女人。”一句吼聲,自背後響起。
她看見了管念禧,正護衛在她身後,她放心許多。
“她就是你從大唐帶回來的女人!?長得還真不錯!”宇文慶神情曖昧地說:“我玩過無數女人,就是沒玩過唐女,改天也玩一下,換換口味。”
管念禧臉色一沉,這個宇文慶人太下流,紀錄不良,得提防他對稚嫩的韶荏產生歪念。
韶荏對宇文慶齷齪的話,感到很反感,她恐慌地躲到念禧身後!捉住他的衣袂,尋求庇護。
“哈哈……”宇文慶狂笑道:“小美人你別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韶荏驀然臉紅,管念禧不客氣地道:
“宇文慶,你來做什麼?”
“我們是表兄弟,來看看你,不可以嗎?”其實宇文慶就是要來探查他為何帶一名唐女回來?以他對管念禧的了解,管念禧不近女色,應該不會平白無故向唐皇索取一名女子,他要明白其中原故。
所謂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他想得到長老之位,就必須抓住管念禧的弱點。
管念禧知道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麼好心眼,但彼此又是表親,他不能下逐客令。
“到大廳坐吧!”他淡淡地道。
宇文慶又盯着嬌羞的唐韶荏一會兒,嘴角掛着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神情儘是玩褻。直到管念禧不悅地橫擋他的視線,他才訕訕轉身,踏步往大廳。
“你又跑出來做什麼?回房裏去。”管念禧低頭薄斥韶荏。
韶荏只好乖乖回房,心中暗忖:原來那名男子是宇文慶,果然如同默啜說的,不是好樣兒。
可是念禧不准她出房門,她也沒辦法去查探當年的真相。
有了,她可以拜託默啜,替她帶一套男裝,女扮男裝,混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