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殺氣迫捷
凌晨兩點，這是一個正常人睡眠最深，意識最難恢復清醒的時間，即便黑暗中瀰漫著刺鼻的硝煙和鮮血的味道，即便死神的鐮刀就掛在他們的脖子上，但這些滿身血污的士兵，竟然在戰壕里酣然入睡！
可就是這樣一支一千人的隊伍，在這小小的平頂山上，足足堅持了四十八小時，阻擊了鬼子一個聯隊的十五次衝鋒！
整整兩天兩夜，一個團的兵力，現在就剩下他們十人，除了莫非之外，其他人傷的傷，殘的殘！
或許這一刻，他們早已忘記自己究竟是活着還是死了！
滿是硝煙和屍體的戰場上，就像是地獄一般安靜，死亡，通過人的五官，清晰的震撼着每一個人的內心，或許這一刻，短暫的‘偷生’，只是因為死神的過於忙碌！
在這個多雲的夜晚，整片天與地都籠罩在黑暗和死亡的寂靜中，彷彿風，也被這死亡的寂靜嚇得小心翼翼起來！
莫非趴在戰壕里，用望遠鏡望着山下突然有些慌亂的鬼子，他的心緊緊的揪着，沒有絲毫鬆懈！
距離旅長要求的五十個小時，還剩最後兩個小時，只要再撐夠兩個小時，大部隊和村民們就能安全撤離！
面對這突然的寂靜，莫非卻覺得心驚肉跳，雖然說不出原因，但是，他依舊能夠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威脅，正在不斷的向他逼近！
“難道這幫鬼子準備繞道了？”
這是莫非最擔心的，也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莫非很快就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根據潛伏的同志傳回的情報，負責華北戰場的鬼子司令，下了死命令，要求不惜一切代價進行掃蕩，而平頂山，是眼前坂田連隊的必經之路，他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通過。
經歷了十五次衝鋒，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現在才選擇繞道，除非這坂田的腦子進屎尿了！
“難道這賣醋的閻老西良心發現，看着老子一個團打光了，於心不忍，準備派出援兵側翼突襲？”
莫非再次搖了搖頭！
閻老西他們這幫老傢伙，爭權奪勢，吃肉喝酒，從不腿軟畏縮，真要讓他們良心發現，除非這兒有大把的鈔票，否則，哪怕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他們也絕對不會‘浪費’！
“那麼是……小鬼子沒耐心了，準備直接派出空軍，就地轟炸？”
也許這個判斷的可能性最高，但是莫非思索了片刻之後，他還是再一次搖了搖頭！
現在小鬼子的戰線拉得太長，空軍的數量，還有燃料、彈藥的補給根本供應不上，否則，坂田也不會跟瘋狗似的，接連發動十五次衝鋒！
其實，莫非知道，在坂田聯隊的第十五次衝鋒失敗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發現，守在平頂山的，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主力部隊！
雖然旅長給了莫非整整三個團的武器彈藥，但是畢竟，他們只是一個一千人的獨立團，對抗坂田四千人的聯隊，即便火力上再怎麼掩飾，最終還是會露餡的！
所以，鬼子司令部絕對不會因為坂田的無能，去浪費他們的空軍資源。
所有的可能看似被莫非一個接着一個的排除，但莫非就是覺得全身發冷，渾身的汗毛幾乎倒立而起，他的內心深處的本能，更是在歇斯底里的對他發出一聲聲狂吼：
“小心，小心！再小心！”
莫非就這樣靜靜的趴在戰壕里，深深呼吸着這夾雜着血腥和硝煙，溫度早已跌落零攝氏度的寒風，那一瞬間，他竟然不自覺的想到了一句話：
人在風中立，殺氣已迫捷！
“團……團長哥哥……”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沉而虛弱的聲音，莫非甚至都不用回頭，便知道，這是剛剛加入他的獨立團，還不滿兩個月的新兵蛋子毛豆！
只聽毛豆用顫抖而低沉的聲音試探的說道：“我……我想……我想回家……”
莫非聽着那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亦或是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聲音，他的眼眶不由得一熱，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野！
毛豆今年剛滿十六歲，他還是個孩子，更是家裏的獨苗！
可惜，他生在這個國家，生在這個時代，就註定他要為國家存亡而戰鬥，甚至為之犧牲。
因為這是每一個華夏男兒的使命，是我堂堂華夏男兒烙印在骨髓里，為了民族，為了自由，為了獨立，永遠無法推卸的責任！
就算今天死了，到了陰曹地府，作為華夏男兒，作為祖國的戰士，他們依舊會和這幫犯我國土，辱我華夏的鬼子繼續血戰到底！
莫非狠狠的嗅了嗅鼻子，努力忍住那種酸澀，不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然後微微扭頭，朝着毛豆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二十五歲的莫非，那燦爛的笑容，在滿是硝煙和血漬的臉龐映襯下，顯得多麼的天真無邪，如果這是個和平年代，他現在應該已經娶妻生子了吧？
只聽莫非用笑罵的口吻，對身後捂着自己受傷胳膊的毛豆道：
“家？臭小子，你他么是想你娘了吧？都十六了，還沒斷奶吶？”
聽到莫非的笑罵，其他八個受傷的士兵也醒了過來，忍不住發出艱難而生澀的笑聲，確切的說，不是笑聲，是呻吟！
因為這簡單的笑，現在對他們而言，實在太難了，就是這簡單的笑，都能讓他們身上的傷撕心裂肺般的疼。
天知道他們在面對鬼子的衝鋒，面對鬼子的炮火，面對鬼子的刺刀時，是怎麼讓自己挺住這連笑都能讓他們痛苦不堪的傷痛！
莫非看着周圍一具具戰友的屍體，聽着這僅存的九個戰友的呻吟，他的心，彷彿被無數的刺刀穿透一般！
終於，他收起那無邪的笑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抬眼望着那沒有一絲星光，彷彿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夜空，喃喃的自語道：
“咱們哪兒還有家啊？”
“當這幫畜生小鬼子踏上我們國土的那一刻，我們的家，早就已經在他們的炮火下變成廢墟了，我們的家人，早就成了他們屠刀下的亡魂。”
“咯咯……”
說著這些，莫非的口中，發出一陣咬牙切齒般的聲音，他的雙拳，不自覺的緊握，一陣陣手指骨節的摩擦，就像是爆炒豆子一般炸響，尤其是那雙望着黑夜的雙目，泛出一陣血光。
一股滔天的殺意，幾乎從莫非的每一根毛孔中迸射出來，即便這殺意不是針對他身邊的戰友，但是毛豆他們，在感受到莫非那恐怖的殺意時，還是忍不住內心顫抖！
只聽莫非的聲音，突然如風暴一般捲入他們的耳中：
“想回家，就都給老子好好活着，活着殺光這幫畜生，奪回我們的家，為我們的家人報仇雪恨！”
隨着莫非的聲音落下，毛豆原本抽泣的聲音瞬間止住了，他那噙着淚的雙目中，竟然折射出一絲堅毅和希望！
“對了團長！”就在這時，一個被鬼子的炮彈炸斷了一條左臂的戰士朝着莫非問道：
“為什麼每次你都是沖在最前面，可鬼子的子彈炮彈，卻像是怕了你似地，看到你就溜邊走，還有剛剛，十幾把刺刀朝着你身上招呼，不但連你衣服都沒碰到，反倒被你一刀全乾翻了？”
“哈哈……”莫非聽到戰士的誇耀，頓時臉上跟開了花似的得意道：
“你小子在獨立團那麼久，難道沒聽他們說過嗎？老子可是魯班的傳人……”
“魯班？我知道我知道！”不等莫非說完，另一個年紀稍小的戰士，立即滿臉興奮的搶答道：
“就是那個修橋鋪路造房子，打傢具造機關的那個……還有還有，我爸是木匠，他說他也是魯班的傳人！”
“滾犢子！”莫非聽到這個戰士的話，頓時把臉一橫，朝着他呵斥道：“你知道個屁，老子說的魯班是修仙大……”
還未等莫非的話音落下，便聽到一旁躺在戰壕里的毛豆，仰着腦袋，一臉興奮的朝着莫非喊道：
“團長哥哥，快看快看，是流星，好漂亮的流星……”
聽到毛豆的話，莫非的心不自覺的一揪，他豁然抬頭的瞬間，那雙殺意未滅的雙眸，瞬間狠狠一縮！
只見半空中，那撕裂黑暗蒼穹，帶着熾熱的，肉眼可見的火花，猶如無數的雷神之錘一般，朝着他們的戰壕狠狠的砸了下來！
這哪裏是什麼流星，分明就是鬼子的炮彈，而且還是步兵炮，而且從空中的炮彈數量看，山下的步兵炮至少數十門！
坂田一整個聯隊，配置最多也就兩門步兵炮，之前他們就用這兩門步兵炮對着山頂轟炸過，而且給獨立團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現在，天知道這平頂山下，怎麼會憑空冒出這麼多步兵炮，這樣的一輪轟炸，足以將整個平頂山夷為平地！
“敵襲，卧倒！”
毛豆甚至還未從看到‘流星’的興奮中回過神來，他整個人便被莫非一邊嘶吼，一邊狠狠的飛撲在地！
他感受着莫非那如鋼鐵一般不容掙扎的雙臂，感受着莫非全身肌肉遇到危險時的瞬間緊繃，感受着莫非山一般的身軀和最純粹的力量，毛豆那帶着興奮的雙目，瞬間被炙熱的火焰吞噬！
“轟……轟……轟……”
就在莫非撲倒毛豆的瞬間，一枚枚如流星一般的炮彈狠狠的砸進了這夜色中，彷彿早已沉睡的戰壕里！
當炸彈爆炸的瞬間，整個平頂山，就像是羊癲瘋發作一般顫抖，那一股股濃煙，在一團團熾熱的烈焰中翻滾。
戰壕中的勇士，瞬間被撕成了碎片，那爆炸的衝擊波，更是夾雜着他們的血肉，還有大片的沙石和赤紅的彈片，彷彿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四周飛濺！
而此時，幾百裡外的一匹棗紅色戰馬上，一個滿臉塵土的中年軍人，神色顯得極其悲傷，當平頂山的戰鬥打響那一刻，他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
“報告旅長，我們的隊伍，還有村民，都已經成功脫離鬼子的包圍圈了！不過獨立團……”
“不用說了！”這個中年軍人微微擺了擺手，雖然他知道，這個可能性極小，但他還是噙着淚，狠狠的咬了咬牙道：
“傳我命令，斷後的新一團偵察連，我不管他們用什麼辦法，一定給我找到莫非，就算是屍體，也給老子帶回來！”
“是！”
通訊員眼眶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滾而下，他朝着旅長重重的敬了一個軍禮，便轉身離開了！
如果此時，莫非還站在平頂山上，如果此時，莫非還能夠看到大部隊的撤離，如果此時，莫非還能夠聽到旅長的這番話，即使死，他也會欣慰。
因為他和他的兄弟們的努力沒有白費，他們的死，將永垂不朽！
平頂山，這個此時已成煉獄的山丘，這個被炮火摧殘的地獄，怎麼可能會放過這些鮮活的生命？
莫非走了，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的另一次命運，卻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