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結束亦是開始
子夜時分,濃厚烏雲將夜穹天際懸挂的淡白弦月層層遮掩,失去大片光源的周遭暗影重重搖曳,彷彿無數凶獸厲鬼蟄伏,等待獵物的到來。
半空中,纖瘦女子好似道浮光疾馳遠遁,衣袂翻飛響動,步履略顯蹌踉,猶如後方有追兵般急匆緊迫。偏偏,寥寥星辰的夜幕底,只余她身後始終無法擺脫的暗影。
喉間泛起陣陣腥甜,她突覺胸口猛地一絞,再也壓制不住地吐了口氣血。本就疲於奔命的狀態,終於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刻。
灰朴身形像只斷了線的風箏,跌落地面。她卻始終死死攥住手中三寸長劍,朝向虛空某處斜斜劈去,清叱道,“何必躲躲藏藏,出來!”
餘音未消,整片夜空頃刻回蕩低啞笑聲,帶着無盡誘惑,絲絲繞繞纏入靈魂。顯現的年輕男子,或許稱之為少年,雙腳懸浮,仿若神抵之態,純銀髮絲無風自動。
長眉如墨筆而畫,微挑眼眸漆黑點點,倘若能夠細細看清,必能發現他烏瞳重疊着淡淡一圈血色。
“既然註定逃不掉的,你為什麼要抗拒?”少年殷紅瀲灧雙唇輕啟,玉白修長手掌朝她伸去,俊美無儔面容竟是劃過幾分迷茫懵懂。
浮影閃現,整個人卻已直接逼近灰袍女子的面前。毫無溫度的指尖摩挲着對方臉頰,他目光落向她微微泛起皺紋的眼角,喟嘆道,“都十七年了,別再固執了。”
冰涼觸感,令她手心沁出細細密密的熱汗。只有天知道,她費了多大意志力才勉強維持表面的笑靨如花。
“竟然還不死心么?你我並非同類,這就是永遠解不開的死結……”
鼻端縈繞的清甜鮮血味道,一如當年。少年長卷羽睫輕顫,雙臂猛地將女子摟入懷中,緊緊貼向她頸脖的雙唇控制不住地伸出了鋒利獠牙。
“而今,你想讓我也淪為嗜血的行屍走肉?”感覺某樣尖硬正慢慢陷入自己皮膚里,她高高挑起眉峰,笑意盈盈。暗處,右手高高揚起的長劍正對少年背心。
千年桃木,歷經七七四十九道雷火符淬鍊,向來遇鬼斬鬼,遇魔殺魔。這一下若是得手,對方必受重創甚至消亡。
纖瘦手腕翻轉,木劍重心偏移,啦地斬向少年右肩。轟然聲響,整隻胳膊燃燒起洶洶大火,明明噬骨之痛,他卻笑得宛如孩童般,“看,你終究捨不得。”
“是么?”趁機逃離他的壓制,女子重重咳嗽幾聲,嘴角溢血越發明顯。纖長指尖連連彈動,七枚古式錢幣赫然飛向身後西北三丈之遙,“天圓地方,銅錢打鬼!”
原本靜悄搖曳的重重幽暗,像大海被猛力翻攪般咆哮沸騰,嗚嗚近乎哀唳的陰風寒冽刮來。
窄起濃霧,漸漸凝結成一道人影,彷彿因夜而生。除卻那張如刀斧雕刻的冰冷俊顏,其餘皆隱於黑暗中難以辨認。
“呵呵,你倒是警惕。”他挑眉望了過來,明明聲音在笑,卻是刮入骨髓般森冷鬼詭。袖袍揮動,七枚銅錢閃電般地回擊而去。
“除我之外,誰也不許動她分毫!”少年原本噙起笑意的殷紅雙唇瞬間直抿成線,眉眼微壓間,已是擋在女子的身前。
像是撞到一堵屹立不動的銅牆鐵壁,銅錢簌簌落下,他輕輕拍了拍,右肩燃燒洶洶烈焰頃刻熄滅,氣氛場面陷入僵峙。
然而誰也不曾料想,灰袍女子雙腳用力一蹬,整個人卻是直直飛身墜落。她悄然掐算過,那一絲渺渺生機就在左側九點鐘方位。
哪怕腳邊已是萬丈懸崖,她仍舊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說來也奇怪,百年難遇的地動大異象突然而至。
轟隆轟隆,地搖山塌。女子掉進地底裂開的縫隙中,晃眼功夫,赫然消失不見。
滾滾塵土瀰漫著整個天地間,男子冰寒眼眸劃過濃重陰鬱,毫無血色面容變得越發慘淡。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想到,她倒有能耐破了這盤死局。
“這樣也好。”生生剜過一眼隱於黑暗之中的影像,少年冷冷丟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語,捲起那把掉落在地的桃木劍,甩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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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高空直直墜落的失重心悸感,卟咚一下,耳邊雜亂的尖叫聲,彷彿隔着層層阻礙般,隱隱約約傳入耳膜邊。
四周冰涼刺骨,身體猶如戴着沉重的枷鎖,被某種力量一直向下拽拉。窒息,無法呼吸,她拚命地想掙脫掉腳邊的束縛,偏偏發現體內綿軟得沒有半點力氣。
只能隨着那股力量,不斷下沉,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彷彿過去很久似的,迷迷幻幻間,意識有了些許蘇醒跡象。她腦海響起某道非男非女的聲音,平靜無波地開口道。
“滴……系統檢測到新的宿體……開始掃描精神力以及靈魂狀態……”
冰冷的古怪聲,於她耳邊越發清晰起來,心底泛起不虞之色。是誰,真的好吵。
“叮……精神力與靈魂條件匹配度為85%……開始進行綁定……”
是誰?為什麼她一個字也沒有聽明白?
姜玖姒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楚究竟是哪個在耳邊一直不停地吵着自己。
“滴……綁定進度百分之十七……三十一……六十五……一百。叮咚,綁定成功!”
隨着對方悅耳的提示聲音,姜玖姒突然感覺自己大腦象被人硬塞了什麼東西進來,越發頭疼得厲害。
疼?!為何她還能感覺到那種劇烈的痛意?
她姜玖姒,不是死了么。
她死了?怎麼死的?為什麼心底會冒出這種古怪的念頭呢?
“嘶!!”如此一想,敏銳察覺出不對勁的姜玖姒痛呼地嗚咽出聲,霍然地掀開眼帘,墨色瞳眸深處,一抹極致華光驟然頓逝。
眼前光影劃過,無數碎裂的畫面在腦海深處浮現,片段主角,似她,卻又不是她。
混亂成一團的記憶,眩暈得擾人心智。姜玖姒深深吸了口涼氣,狠狠閉上雙眼,等待那股難受勁兒過去。
良久之後,她再度睜眼望着自己蒼白幾近透明的手指,迅速撐坐起身,環顧四周,赫然發現自己置身所在某間寬敞的房間內,除卻頭頂亮起的白燈外,左右二側一排溜地停放着‘床’,似乎睡着人,他們全部蓋着白布,看不到頭,只余雙腳僵直地伸了出來,安靜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