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鄒夫人見兒子滿臉疲憊,忙心疼地招手道:「在外奔波這麼久,也不知先回房歇一歇,趕快坐下罷。」又吩咐身旁一個丫鬟道:「還不去扶侯爺落座,好好伺候着。」
顧遠蕭卻朝那丫鬟擺了擺手,轉臉看着還未回過神來的顧雙華,沉聲道:「你先回去坐着。」
顧雙華尚有些暈乎,獃獃抬起頭,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竟從大哥臉上看出些許安撫之意,彷彿是在說:這裏交給我就好。
她立即就覺得這念頭十分荒謬,以顧遠蕭如今的地位,怎麼會為府里小姐的嫁娶費心,何況自己根本不是他嫡親的妹妹。
她捏緊手裏的帕子,後知後覺地朝哥哥一福,然後在他飽含威嚴的眼神迫使下,抿着嘴轉身,乖乖回椅子上坐好。
顧遠蕭的目光一路追隨她坐下,隨後才跟着撩袍入座,端起手邊的熱茶抿了一口,雙眸垂下,問道:「我方才聽說,今日是要商議三妹的婚事?」
鄒夫人覺得納悶,顧遠蕭公務繁忙,向來不會管內宅的事,怎麼今日突然上心起來了。
思來想去,想必是因為兒子極為重視這門親事,盼着能與尚書府結為姻親,於是笑了笑,將尚書夫人的來意說了遍,又加了句:「等雙華嫁了過去,咱們和王尚書就成了親家,朝內朝外,都得多些來往才是。」
老夫人聽見這話,不由在心中輕哼一聲:眼瞅着能用上這個養女時,就忘了剛才有多嫌棄了。
顧遠蕭聽罷,輕磕了下手裏杯蓋,目光炯炯地望過去,問:「這親事,母親和祖母可是已經應下了?」
鄒夫人和老夫人互看一眼,一時都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最後,還是老夫人先開口道:「雙華自小就到了咱們家,侯府小姐該學的規矩、該享的福分樣樣都沒缺過,我也一直將她視作親孫女一般,如今她能結成這門好親事,咱們自然是替她高興。」
她這話明着是說給顧遠蕭聽得,其實也是給尚書夫人提個醒:她這個老太太還沒死,就不會讓顧雙華被婆家欺負了去。
顧遠蕭目光往旁淡淡一轉,又問道:「三妹也應允了?」
顧雙華猛地抬頭,急着想要申辯:「不是,我……」
鄒氏怕她又說出掃興的話,壞了兒子的好事,忙狠狠咳了一聲,再沖她拋過去一記眼刀搶着道:「她與王公子私定終身在先,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顧雙華滿心的冤枉:她什麼時候和那王公子私定終身了,她根本就不認識他!
可到了這境地,人家寧願絕食也要娶她,自己硬要撇清關係也沒人會信,正在苦惱時,突然聽見顧遠蕭將茶杯重重一放,冷冰冰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滿屋子女眷面面相覷,唯有顧雙華又驚又喜,只覺得四周都變得亮堂了。
老夫人皺起眉,以為孫兒存着和鄒氏一般的念頭,覺得顧雙華不配嫁入尚書府,急忙道:「孫兒你公務繁忙,這些事就不必勞動你來費心了。雙華的婚事,讓我這個祖母和你母親定下就好。」
顧遠蕭輕抬眼皮,語氣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強硬:「長兄為父,她嫁不嫁,要嫁給誰,自然是由我這個兄長說了算。」
尚書夫人猜不透長寧侯葫蘆里到底賣的哪門子葯,自己還沒嫌棄呢,怎麼這邊倒是說不嫁了,於是試探地道:「三小姐雖非嫡出,但我家中兒既然鐵了心娶她過門,該有的聘禮我們必然會給足,侯爺也無需覺得不夠般配。」
誰知顧遠蕭臉色更沉,冷笑一聲道:「夫人大概弄錯了,我不同意,是覺得貴公子配不上我這妹妹。」
尚書夫人瞪大了眼,等回過神來,氣得滿頭珠翠都在發顫,她的親兒子,尚書家最有出息的嫡子,竟被嫌棄配不上永寧侯府的一個養女,這不是存心糟踐人嘛!
鄒氏也聽得是暈頭轉向,懷疑顧遠蕭是不是趕路趕糊塗了,這說的都是什麼話,親事沒談成,倒把尚書府給得罪了,連忙站起道:「蕭兒你可別開玩笑,王公子年少有為,是未來的棟樑之才,家世與咱們侯府也十分相配,更別提雙華那丫頭……」她瞅了眼兒子的臉色,硬把後面話給咽了下去,只恨恨道:「錯過了這次,你讓她上哪再去找這樣的夫婿。」
她就差沒明說:這難得撞上個眼瞎的,還不趕緊抱牢別撒手,順便也給侯府掙回些好處。
顧遠蕭容色不變,仍是篤定道:「論不論出身,三妹也不是王家公子能配得上的。」
尚書夫人氣得耳中嗡嗡作響,也顧不得什麼體面,站起來就要開罵。
誰知顧遠蕭突然抬眸盯着她,道:「據我所知,王公子在風安巷養了個煙花女子,如今已經懷有六個月身孕,不知尚書夫人準備如何處置這個女子。」
尚書夫人被他看得渾身一抖,那股子要討說法的氣焰立即就弱了下來,然後便覺得心虛:這件事她自問藏得十分隱蔽,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說起來可真是筆爛賬。全怪自家兒子被狐朋狗友帶壞,有段日子流連於花巷,還養了個據說賣藝不賣身的藝伎在外宅。她知道后震怒不已,本想着給筆銀子將人打發了了事,誰知卻發現那藝伎竟懷了身孕。
無論如何,這也是他們王家的骨肉,尚書夫人心下不忍,決定幫兒子瞞下了這件事,準備等孩子出生就抱回府里來養,至於那女人生完孩子再打發走,以免日後多出些是非。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長寧侯為何會查出這樣的小事,還在這時拿出來將她的軍。
可短暫的慌亂后,尚書夫人又鎮定坐下,抬手摸了摸鬢髮,道:「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賤婢,留子不留母,侯爺何必介懷。再說京城的世家子弟,誰身上沒幾樁風流韻事。更何況中兒到這個年紀連個妾室通房都沒,鐵了心要娶你家三小姐,往後自然也會收心,不會再犯這樣的糊塗事。三小姐若是介意,往後大可將那孩子掛在她的名下養。新婦剛進門,能多個孩子也就多了份仰仗,對三小姐也不是件壞事。」
顧雙華低頭撇了撇嘴:好一個「風流韻事」,將養外室還有了孩子這件事摘的如此輕巧,又感嘆那王公子自詡深情,卻毫不妨礙他在外留情留種。
再瞅見顧遠蕭也是滿臉的不屑,內心又生出些許欽佩:自家這位身份尊貴的大哥,可從來不會碰什麼鶯鶯燕燕,連皇帝送來的通房美婢也全打發了出去,雖然性子是冷傲難以親近了些,卻比王公子和尚書夫人口裏那些「世家子弟」正派許多。
這時,又聽顧遠蕭冷笑道:「行啊,我明日就將夫人這話如實稟報給陛下,看陛下是否也認為,我家妹子剛進尚書府的門,就替煙花女子養孩子,是件大大的好事。」
尚書夫人被他說的冷汗都冒出來,誰不知道皇帝最厭惡的就是世家子流連煙花之地,當年大皇子就是被奸人偷偷帶出宮去,不幸感染花柳暴斃。
本朝後宮子嗣本就單薄,如今只剩下一個有哮症的二皇子,眼看着皇位後繼無人,這是皇帝常年最大的一塊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