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
東周康帝十年春。
京都李家大宅，後院梧桐院。
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漫長冬天的李家夫人葉傾，在貼身嬤嬤魯媽媽的攙扶下。從拔步床上挪下來，一步一步挪到了窗前。
“夫人，讓奴婢來吧……”魯媽媽看着瘦骨嶙峋，好像一張蒼白的薄紙的葉傾，不由的紅了雙眼。
“不用，推窗戶這點子力氣，我還是有的。”葉傾邊說邊喘，抬起慘白的雙手一用力。
雕花窗棱就被推開了，窗外微風輕拂。一股瀰漫著春天氣息的風，便從窗戶里灌了進來。
雖說已是草長鶯飛時節，窗外也是奼紫嫣紅，一派生機勃勃。
但葉傾卻只感覺到冷，現在單薄的像紙的她恐怕一陣風就能吹走。
從她躺下后算起來，已經有十年了。
而從葉傾嫁入李家也已經有十五年了，那一年她十九歲。
東周的姑娘大多會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出閣，而她十九歲嫁給李峴也不算太晚。
當初她嫁給李峴的時候，是臘梅花開的季節。那一年，李峴也有十八歲了，比她小一歲。
李家有三房，李峴所在的是二房。
他是二房嫡長子，模樣生的及其英俊。自小又聰敏好學，天資優秀的他十一歲，就一路縣考、府考、院考流水一樣考了過來。
三次考試，他都為案首，也就是俗稱的小三元，一時間風頭無兩，是多少人家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那時候李家正處在上升期，李家老太爺在戶部經年，剛由戶部侍郎轉為戶部一把手。
照此下去，入閣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此一來，李家真可謂是三喜臨門，李峴的身價也是水漲船高，提親的人家幾乎要踩斷李家的門檻。
而她葉家卻正在走下坡路，由早年間的昌榮鼎盛，漸漸沒落下去。
要說原因就在她祖父葉老太爺的身上，身為內閣次輔，並深受先帝信任的他，卻不知道怎麼的觸怒了先帝，被一擼到底。
好在先帝念及她祖父先前的勤勤懇懇，並沒有再被流放邊城。
要知道，跟她祖父一樣被一擼到底的人可不少，而跟她祖父一樣幸運的卻沒有第二個。
她祖父成了白身，卻比那些人要幸運的多。
不見那些人丟了官職是小，一個個被抄家，流放卻是大。
那一年，不知道多少家族，男的被流放，女的被發賣為奴為婢。
昔日錦衣玉食的她們，頃刻間從雲端跌落，再不復往日風光。
葉傾覺得先帝肯抬抬手，放她祖父一馬，可能也跟葉家是世襲的侯府有關係。
她記得，那一年葉家出閣的尚未出閣的女兒們，可是很惶惶不可終日了好些年的時光。
也是那一年，葉家凡是到年齡出閣的女孩，大多都是低低嫁。
唯獨一個她葉傾是例外，一路十里紅妝嫁入了李家門楣。
其中的原因除了她和李峴，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在嫁入李家之前，她和李峴曾經約法三章。
她只是頭上掛着李峴正妻的名頭，實際上卻跟他是挂名的夫妻，有名無實。
李峴心中另有所愛，而她則是想要逃離那個讓她倍感窒息的葉家。
為此當李峴親自找上她時，只用三言兩語就說動，早就迫不及待想要跳出葉家的她。
葉傾要的其實很簡單，無非是自由而已。
而她也知道，自由是最奢侈的。
可是當一份微薄的希望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跳了進來。
從此，她就落到了李家這個不比葉家更坑人的大坑裏。
那時候她還是太年輕了，有眼無珠，識人不清，輕易的就跳進了李峴給她挖好的大坑裏，再也無法翻身。
當初她決定要嫁入李家時，祖父曾經派人把她叫到了書房裏。
他特意的問了她一句：“你真的決定要嫁入李家，不後悔？”
“不後悔。”當時的葉傾如此的斬釘截鐵，卻也沒有錯過祖父臉上飄過的無奈。
要說在令人窒息的葉家，有誰真心對她好，有誰能給她稍稍喘息的機會，也唯有祖父了。
只是那時她恨不能立時跳出葉家這個深坑，把祖父的無奈放到了腦後。
尚年輕的她，對於自身過於盲目了。
也是由於李峴讓她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好像水做的女人。
她才相信了李峴的鬼話連篇，也才肯嫁入李家，做那個煙雨江南一般嫵媚女人的擋箭牌和障眼石。
婚後的葉傾謹守着跟李峴的協議，盡心儘力的做好擋箭牌和障眼石。
如此，不管她做的再多，做的再好，也是得不到李峴生母李二太太的喜愛。
李二太太話里話外都是她不是一個稱職的媳婦兒，不夠柔順，不夠體貼，才使得李峴越來越晚歸家，甚至是一直在衙門當值，乃至夜不歸宿。
“我真是後悔呀，不該答應讓你進門！”
她每每在葉傾過去請安時，當著李峴弟弟妹妹的面捶胸頓足，好一通的表白悔不當初。
“原本以為你是個好的，誰知道不過是個美人燈，能看不能用。咱們做女人就是要柔順，就是要體貼，才是一個好妻子。”
每當這個時候，她必定會收穫李峴弟弟弟妹妹好幾個大大的白眼。
而李二太太還不肯放過她，必定繼續教訓她：“你就是太不柔順，太不體貼，才叫我兒一日一日的心灰意冷，不肯在家裏多待！我當初就該拚死攔下我兒，憑他怎麼喜歡你，也不叫你進門！”
葉傾冷眼看着李二太太就要戳到她鼻子上的食指，並沒有為自己辯駁。
她能說什麼，說這是跟李峴的約法三章。她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只做有名無實的夫妻。
李峴的晚歸，還有夜不歸宿，根本與她的不柔順、不體貼沒有一點關係！
他之所以晚歸，甚至會夜不歸宿，不是因為她不柔順，不體貼，而是在陪着他的心頭好！
既然她跟李峴有了約法三章，葉傾就不打算不遵循。
李峴於她而言不過也是一方踏板，而她心裏根本沒有這個風光無限，英俊逼人，被許多少女傾慕的男人。
她的心是冷的，根本不會為了任何一個男人而瘋狂。
李二太太罵夠了，才放她離開。
院子裏丫頭婆子隱晦的眼光，被她毫不在乎的拋諸腦後。只要能自由，她什麼都可以忍受！
而她卻不知道，她所奢望的自由，已然離她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