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女
正統十五年，天降大旱。
所有的種苗全都活生生旱死在田地里，田頭間日日不乏農夫的嘆息和農婦無助的哭泣。
原本欣欣向榮、萬物復蘇的春日一時間綠意全無，人間儼然變成了煉獄。
比春旱更可怕的，是捉摸不透的人心。
“出城十里有一個坡，叫十里坡。原本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坡，只是後來來了一伙人就徹底變了。”
“那日，陸家小公子出城剛到這坡，便立刻被十幾個大漢團團圍住。”
“他們個個凶神惡煞，尤其為首那個，身高七尺，滿面橫肉，嘴歪眼斜，面目猙獰，貌若羅剎。”
這是長了一副多麼嚇人的模樣。
聽客立刻眉頭緊鎖，絞盡腦汁也一時構想不出那人的模樣，只在心裏留下個凶神惡煞的印象。
“次日，陸家門柱上便定上了一把匕首，匕首下是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寫着三日後拿1000兩放於十里坡，換小公子一條性命。”
“這陸家小公子鏢局出身，孔武有力哪個不聞。陸家就兩個字，不信！”
聽客贊同的跟着點了點頭，還有人小聲議論起陸家小公子曾抬起千鈞鼎的傳聞來。
“三日後，陸家門口又收到了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
聽客的心一時被掉得足足的，一個個恨不得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面容枯瘦的老者一聲嘆息，“是陸家小公子一根帶扳指的手指頭。”
這句一出來，底下瞬間沸騰起來，臉上不約而同出現的是驚嚇之色。
“山賊！”
“對！是東南山上的山賊！”
不知有誰喊了一句，其餘的人跟着應和了起來。
老者遲緩的搖了搖頭，臉上儘是悲色。“是流寇。”
所有人立刻騷動了起來。
這流寇是什麼，是流動不定的叛亂者。
他們神出鬼沒，無影無蹤，甚至身份很可能是前朝逃跑的士兵。
這可比無頭無腦的山賊更要命得多。
流寇這兩個字像是一顆雷扔到了人群里，場面一時混亂起來，就是老者也無法控制。
茶樓門口的小二低頭耷腦，困得兩個眼皮直打架。就是裏面再大的喧鬧聲，也未能把他吵醒。
春旱缺水，茶樓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這老闆眼瞧着門客稀少、生意慘淡，急在心頭，便想出這麼個法子來。
這前幾日陸家出的事今日已經說上三回了，比起初聽的恐懼，現在他都可以聽着安穩入睡了。
小二坐在門檻上，頭靠着門邊。原本燥熱的陽光不知何時被雲彩遮擋，他動了動身子，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更好的睡去。
“吧嗒”
一個涼涼的東西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頗有些不情願的睜開睡意惺忪的眼眸，向手背看去。
入目的是一個小小的水漬。
小二呆愣的盯了半響，機械的抬起頭來朝天看去。
“吧嗒”
又是一滴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眨巴了下眼，水滴直接順着縫隙鑽進了眼裏，頓時眼睛傳來酸澀之感。
小二揉了揉眼睛，神情還是有些獃滯，帶着剛睡醒的懵態，像是還沒弄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樣。
這時，街上忽地喧囂起來，聲音直接壓過了茶樓里的雜亂聲。
“下雨了！下雨了！”
“九公主求雨成功了！”
小二“騰”一下從門檻上站起來，他又摸了摸手背上殘留的水漬，這才恍然過來。
雨，這是雨。
笑容還沒來得及爬上臉頰，茶樓里的聽客便一下子全涌了出來。小二在原地打了個轉兒，直接被擠到小角落裏去了。
“雨，真的是雨！”
“下雨啦，下雨啦！”
所有人激動的奔走相告，一時間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神女，九公主是神女！”
人多嘴雜，也不知是誰嚎了一嗓子。
眾人先是一怔，隨後爆發雷鳴般的贊同聲。
“對，神女！”
“九公主是神女！”
就連太子設壇求雨三日，老天都滴雨不下。如今九公主一求雨便就下了，這不是神女是什麼。
關於神女的稱呼引起所有人的贊同，瞬間歡呼聲響徹整個街道。其中不少人喜極而泣，更有感情豐富者直接抱頭痛哭起來。
所有人都涌去了街上，茶樓瞬間變得空蕩蕩的，有的只是人走茶涼后的一地狼藉。
茶樓老闆嘆了口氣，隨便尋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他聽聞外面的歡呼聲，臉上不喜反倒有些鬱郁之色。
“神女？”
茶樓二樓的男子饒有興趣的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眸色漸漸變深。
就是他身側的人也一時難以琢磨透他此刻的想法。
“也許只是一時碰巧。”
男子慢悠悠轉過頭來，“那廢太子怎麼求不下來？”
他像是怕身側人聽不清楚似的，故意拉長聲音，每一個字都說得極慢。
身側人頓時面色發白，眸色慌亂起來。
他急聲認錯道：“是楚楓說錯話了。”
男子對這話並不在意，他嘴角輕輕勾起，視線再一次垂落在樓下的人群里。
雨點落得越來越急，砸在人的臉上都會留下隱隱的疼感。不少人的衣襟已經被盡數沾濕了，但他們依舊不肯散去，關於神女的歡呼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這雨下得越急，越大，他們便越是高興。
恨不得，就讓這場大雨把他們盡數淹沒。
楚楓出神的瞧着天上接連不斷落下的雨線，他眉頭微蹙，似是有些不解。
為何偏偏這麼巧？九公主一求，雨就這麼聽話的下了？
他想把一切往人為上想，可這件事情偏偏根本不是人能有辦法控制的。
莫不是九公主會看天象？
任是無數個想法都湧入了腦海，他也焦頭爛額，一時理不清所有的思緒。
“公子，這雨···”
楚楓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來，入目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座位。
他站起身來四處搜尋，卻根本看不到一點的人影。
驚慌慢慢爬上心頭，他衝到窗邊扶着欄杆往下瞧去。
無數道人影在他視野里來回進出，他視線一定，落在穿梭在人群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公子！”
楚楓立刻高聲叫了一聲，但聲音很快湮沒在人群的歡呼聲中。
他瞥了一眼，便急匆匆的下了樓。
這匆匆的一眼只讓他注意到了他家公子離去的方向，卻未曾注意到公子所跟着的那個紅衣女子。